他一脚踹上门,将门后那块“暂停营业”的木牌扯下,挂在门外,随即将门栓反锁,整个动作迅疾无声。
医馆内,老大夫正研磨药末,抬头一看,惊得双手一抖,药盏险些翻落。
黑衣人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揪住衣领,拖到诊案边上,冰冷佩刀搭在他脖子上,刀刃泛寒。
“替我治伤。”他声音低哑带血,语气如铁,毫不容情。
“你……你这是劫医馆啊!”老大夫惊声尖叫。
这时,后堂门帘一掀,姜辞着一身素白中衣,眉目清冷,步伐虽轻,却自带威压。
“住手!”
她冷声喝道,话音一出,像是风雪砸入室中,黑衣人心神一震,手中刀锋也微微顿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眼便撞上了她的目光。
整个人,仿佛被骤然定住。
女子立于门帘之下,一身素白中衣,未束妆发,鬓边散乱几缕青丝。
她眉如远山剪水,眼如寒星映雪,清澈、透亮,又藏着微凉的凌冽锋意。肌肤胜雪,唇色嫣然,纵然未施脂粉,气韵却如冰湖初破、寒梅乍绽,清冷而妩媚。
他呼吸一滞。
他自诩阅人无数,从不为美色所惑,可眼前这个女子……仿佛横空而来的一道惊鸿,让他心头震荡如雷。
黑衣人眸光一怔,原本压在大夫脖颈上的刀,微不可察地滑下了半分。
黑衣人听着她的呵斥,眼神闪了闪,缓缓收回搭在老大夫颈侧的刀。
刀刃落在药桌上,他手指却依旧紧扣着刀柄,似是不肯松懈。
忽然,他脚下一软,身子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刀尖支撑着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姜辞一怔。
他面上未显多少痛色,但袖下、胸前的黑衣早已浸透了大片血痕,猩红如墨,正沿着衣角悄然滴落在地板上。
老大夫被吓得瑟缩一旁,半张脸都白了,不敢动弹。
姜辞却上前一步,眉头微蹙,声音清冷:“你是谁?为何伤成这样?”
黑衣人抬起眼,额前碎发遮住半张脸,眸色沉沉。他没有回答,只吐出一句低哑而急促的话:
“我不是坏人……我遭人暗算。帮我。”
话音一落,姜辞转身,走向仍在颤抖的大夫,轻轻扶住他一侧的胳膊,低声道:“别怕,我在。”
她声音带着一点压不住的冷意,却出奇稳妥。大夫被她一安抚,总算缓了一口气。
姜辞回头看了黑衣人一眼,淡声说道:“那你进来坐好。”
黑衣人颔首,撑着刀缓缓站起,步伐沉重地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内堂,大夫忙着铺开纱布,抖着手要给他脱去外袍。姜辞却已挽起袖子,俯身捡起桌上的剪刀,一边熟练地剪开他破裂的衣襟,一边淡淡开口:
“我在紫川时,也替流民和伤兵包扎过伤,死人也见得多了。如今你是病人,对待病人,应一视同仁。我帮你,咱们能快些。”
这时,他怀中一物忽地滑落,落在地上,沾着血迹的纸卷滚出一截。
姜辞与黑衣人同时低头去捡,指尖几乎碰到一起,她却快他一步,将那纸卷抢先抓起,摊开一看,神色顿时变了。
那赫然是她亲手绘制、交予姬阳的治水舆图。
她脸色一沉,目光瞬间凌厉,抬眼盯住他:“你怎么会有这图?你是……探子?”
黑衣人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认得这图。他眼神一闪,反问道:“你怎么认识这张图?”
姜辞眉头紧蹙,面不改色地将图卷收回,语气冷淡:“我家主人替都督办事,这图我在他房里见过。”
随即她反问:“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黑衣人眸光动了动,脑中飞快转了转,想起她方才曾提及“紫川”,灵机一动,低声说道:“我是凉州人。凉州靠近汀洲的地段连日暴雨,已有水患。我听说东阳都督有治水之法……可等不起刺史大人拨令,只能冒险来偷一份舆图。”
姜辞闻言,神情松动几分,眉宇间的锋芒也淡了一丝。但她并未彻底放松,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试探:
“你若真是凉州人,那这图我不能给你。刺史大人与我家主人是旧识,若凉州真有水患之急,我会让主人写信请他出面,自会尽快解决。”
黑衣人看她一言一行谨慎有度,心知今日是讨不来舆图了,只能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垂下眼,不再言语。
他虽不答,却更认真地打量起她来:美貌之外,竟还这般心细如发、守口如瓶。
他坐在诊榻边,背脊挺直,任由姜辞将他胸前那块被刀划开的伤口显露在空气中。
姜辞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用镊子夹出碎布和杂草,又用清酒擦拭伤口。
清酒触碰到伤口时,黑衣人的眉头皱起,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姜辞放缓手中的动作,告诉他:“如果不将伤口里的脏东西清除,万一感染,没多久你就会死在这里。”她把沾血的纱布换了一块又一块,神情全然专注。
黑衣人却一声未吭,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
她专注地低头处理伤口,鬓发因汗意微乱,滑落在颊侧,清冷的眉眼在灯光下泛出柔光。
“别乱看。”
姜辞忽然抬头,声音不重,却毫不掩饰她的不悦。
黑衣人微微一怔,随即低下眼,长长的睫羽投下一抹阴影,遮住眼底那点刚冒头的异样情绪。
姜辞正拿起包扎布,细细缠绕,从他的肩头绕到侧腰,指尖偶尔碰到他身上的血痕与瘀青,动作不徐不疾。
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是“砰砰砰”的敲门声。
“官差办事!快开门!”
老大夫一惊,手中药瓶险些掉地,黑衣人也是一紧张,手习惯性的放到刀柄上。
姜辞神色一变,低声道:“快,藏起来。”
她眼神一转,飞快地掀开内堂一角无人在意的柜字,窄窄的,仅容两人蜷身而入。
“你也得躲。”老大夫一把拽住她的袖角,“你这身份若被认出来,也不好。”
姜辞一顿,旋即点头:“你去应付他们。”
“行、行……”老大夫抹了把汗,小心将帘子重新放下,一路踮脚往前堂去了。
姜辞将黑衣人一把推入那小格子,自己紧随其后,低身钻入,关上木板,拉紧帘布,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
狭小的空间逼仄得几乎容不下完整的呼吸,姜辞贴在黑衣人身侧,膝盖不小心碰到他腿骨,他下意识一动,唇角几乎蹭过她的额头。
“别动。”她低声喝道,气息带着淡淡药香与温热,却透着强压下的冷静。
黑衣人没动,但耳根忽然发热。
隔着那层薄薄纱布,他能清晰感觉到女子温热的体温与柔软的发丝,她的手刚才还压在他肩伤处,此刻却撑在他胸口,用以稳住自己的姿势。
她的呼吸极轻,却又极近,几缕气息就落在他颈侧,仿佛蜻蜓点水。
他从未与女子这般靠得如此之近,更遑论这女子还生得……如此绝色。
耳后发烫得厉害,他喉结微微动了动,却终是闭口未言,只是手指紧扣住膝盖,极力克制着不要动。
木板外,传来老大夫的声音:
“官爷,真没见着什么伤兵啊……我们这铺子就我一把老骨头,哪敢收什么江湖人?”
兵士脚步杂乱,已进了前堂查探。
姜辞听得分明,一只手悄悄覆在黑衣人腰侧的佩刀柄上,示意他别妄动。
黑衣人感受到她手指那一瞬的力道,心头莫名泛起一阵奇异的悸动。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窄小暗格中,一息、一刻,静得只听得两人交叠的心跳。
直到脚步声渐远,老大夫急急回屋:“走了走了,他们没细查……”
姜辞方才松了口气,推开木板,空气一瞬间涌入,黑衣人也终于直起身。
她正欲站起,却忽觉腰间被轻轻一扶,是黑衣人下意识伸手,怕她跌倒。
“……谢了。”他低声道,眼神一转,不敢再看她脸。
一切结束,已经傍晚,夜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姜辞直起身,后背微酸。黑衣人却突然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银钱,“砰”地放在桌上。
“后会有期。”
他声音压得极低,看着姜辞,眼神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又像是想再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转身拉开门,披着夜色迅速隐入小巷。
夜色沉沉,城外密林幽深,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黑衣男子身形颀长,肩背如削,骨架宽正,步伐沉稳而不失轻捷,径直穿过林间小道,在一棵老树下停住。
不多时,一道利落的身影自树后闪出。女子身形挺拔,佩刀斜挎,身着劲装,眉目凌厉中带着几分英气,冷声道:
“燕王,舆图可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