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白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看这楚窈……倒也不像有心机的样子。昨夜都督不是命我查了吗?她确是宁陵本地人,父母都在这次水患中丧了命,邻里也都认得,说她还有个姐姐,半年前失踪了,至今没下落。”
“失踪?”陆临川收了笑,神情凝了些。
越白点点头:“是听街坊说的,也没个准确说法。有人说是去了外乡,有人说是夜里被人拐了……总之,下落不明。”
姬阳手中翻着的建工图纸顿了顿,低声道:“无论是真是假,多留个心眼。”
说罢,他站起身来,将图纸负在背后,望向帐外天光,道:“城中积水已退,今日起,要动工重建了,走吧。”
午后天色正晴,郡守府门前忽有人上门。
谢归璟身着青衣,手中提着一盒朱红漆盒,随行未带仆从,神色温润,站在府门前吩咐小厮:“劳烦通传一声,就说紫川谢归璟,来拜见都督夫人。”
小厮应下,刚转身便见远处院中有人晃过,正是楚窈。小厮想着正巧,便走上前去道:“姑娘,夫人有位访客,是一位姓谢的公子,说是来拜见夫人。”
楚窈闻言一怔,眼眸微转,随即点头应下,转身往内走。
后院石亭中,姜辞坐在石凳上,身前一方小几,茶盏清淡。
楚窈快步走近,轻声道:“夫人,那位谢公子来了。”
姜辞嗯了一声,目光望着水塘那边没动,只道:“他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她吩咐晚娘备茶,又吩咐银霜去引路,自己依旧坐在原处,神色不急不缓。
不多时,谢归璟从廊下缓步而入,脚步不快,步履间自有一股从容。他进院,拱手一礼:“见过都
督夫人。”
姜辞看着他,唇角淡淡含笑:“你我相识多年,又无旁人,不必这般拘礼,坐吧。”
谢归璟落座,将手中漆盒搁于案上,轻轻揭开盒盖:“这是紫川的小吃,原本昨日给你,只是你离开得急。今日特意再送来,不算晚吧?”
姜辞眼中果然泛出一丝亮意,随手从盒中取了一块,看着模样似是糯米包馅,尚带着清香。她未多言,直接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点头:“还是这个味。”
晚娘斟了一盏茶递过去,谢归璟接过来,朝她一笑:“许久不见,晚娘还是这般精神。”
晚娘笑着回道:“璟公子还是那么会说话。”
两人话音刚落,院中一角的楚窈站在廊后,眼神落在谢归璟身上,没言语,只静静看着。
银霜不着痕迹地走过去,低声对她道:“楚窈,你去厨房取些水果来。”
楚窈被唤回神,轻应一声,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她便端着一盘切好的果子回来,摆在桌角。
谢归璟看见她,眉眼动了动,问道:“阿辞,这是你的新婢女?”
姜辞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用帕子掩了掩唇角:“并不是。只是她无家可归,我一时见她无人所依,让她暂留在府中。”
谢归璟点点头:“我就说嘛,你向来不爱热闹,也不喜太多人伺候。”
姜辞笑而不语,顺势将话题一转:“你今日可是要去建工那边?”
“嗯。”谢归璟答道,“带了几个勘测匠人,今儿去先走一遭,看看地势,也好分派人手。”
姜辞听了,点了点头。两人皆无话。她低头抿了一口茶,谢归璟看着她,手指在膝上轻轻摩挲。
往日里总有说不完的事,如今重逢,却反觉话少。
谢归璟也是看出了她的刻意疏离,终是起了身:“时候也差不多了,不打扰你歇息,我去前头看看地形。”
姜辞也随之起身:“好。”她语气温和,神色恬淡。
两人一同走到院门前,谢归璟行出几步,又像忍不住似的,回身看了一眼姜辞的背影。
他眉头微紧,终究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默默离去。
这时院后角落,楚窈立在树下,小声问银霜:“这个……谢公子是谁?”
银霜瞥她一眼,道:“夫人旧时故友,从紫川来的,如今是奉凉州刺史之命,协助东阳军重建屋舍。”
楚窈轻轻点头,眼神沉了沉,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傍晚时分,天边浮着淡淡的霞光。
姜辞吩咐晚娘将厨房里做好的几样热菜装入食盒,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盖合是否紧实。随后,她带上银霜与楚窈,三人一道朝着建工的方向走去。
楚窈走在姜辞一侧,眸光带着几分仰慕与天真,小声说道:“夫人和都督感情真好呢。”
姜辞微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并未多说。
楚窈又凑近一步,眨了眨眼睛道:“希望我日后,也能像大姐姐一样,嫁一个像都督那样好的男子。”
姜辞正欲开口,银霜却先冷不丁地撇了撇嘴,语气不轻不重:“确实是个好男子,小心一言不合拔了剑要你命。”
楚窈被她说得一愣,回头问道:“银霜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姜辞轻轻一笑,开口替她缓解气氛:“她的意思是,都督脾气太凶了。”
楚窈“哦”了一声。
不多时,三人抵达建工之处。
姜辞脚步一顿,远远便看见谢归璟正带着几名勘测师傅在现场测量沟渠地势,旁边的纸卷图册摊在临时支起的木案上。姬阳站在一旁,眉目专注,正低头听他说话。
她站定片刻,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望着。
姬阳本就不擅工务之事,但那一刻,他没有插言,也不显躁,神情一贯沉静,时不时点头,神色分明是用心在听。
姜辞心中微动,想到:他不会样样都懂,却肯耐心聆听,已是胜过许多自负的男子。
这时,姬阳恰好转头,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正好落在她身上。
谢归璟察觉他停顿,也随之转身,同样望见不远处站着的姜辞。
三人走近。
姜辞开口道:“你们辛苦了。建工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叫晚娘多准备了些卤肉,让你们吃得好一些。”
她说着,回头吩咐楚窈与银霜将食盒打开,将一道道菜肴取出,整整齐齐摆放在工地一角搭起的木台上。
香气溢出,有东阳军闻到味道,偷偷咽了咽口水。
姬阳转头,对众人道:“先歇息。”
他自己未立刻坐下,而是走回一旁,拿起搭在木架上的披风,回来将披风铺在凳上,然后才回头道:“坐。”
姜辞没推辞,在他让出的座位上坐下。
姬阳取了筷子,看她还未动筷,便开口问她:“你怎么不吃?”
话音刚落,谢归璟忽而笑着插话:“阿辞不喜姜味,自小就不吃用姜煮过的食物。”
姬阳手一顿,眼神轻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姜辞点点头,语气如常:“是的,我不喜欢吃姜。”
谢归璟又继续道:“小时候,她着了凉,晚娘熬姜汤给她,她全偷偷倒了。最后烧得更厉害……”
他话未说完,姬阳抬眼看他,语气依旧沉稳,但话语里多了分打断的冷意:
“谢公子对我夫人的事,倒是记得清楚。”
气氛顿时微滞。
谢归璟看了姜辞一眼,轻笑着未再多言。
姜辞却仿若未察,低头拨了一块肉夹给姬阳,道:“这个卤牛肉是晚娘新炖的,用的是宁陵的食方,你试试看。”
姬阳接过,没有说话,只低头吃了两口。
周围是杂乱的锄土声、水声,远处还有东阳军支帐篷、卸材料的声音。落日沉沉,将几人影子拉得老长。风吹过堆好的木料,空气中掺着一丝烟火气。
银霜站在一旁,目光在工地扫视一圈,像是在寻人。
楚窈却默默的低下头,在谢归璟与姬阳之间来回扫了几眼。
姜辞忽地想起一事,回头吩咐道:“我在长兴小馆订了些烤鹿肉,此时应当已备好,你们去取来,分给众人。”
二人闻言,领命而去。
工地一侧,一处残破的民屋尚未清理干净,半截屋檐斜斜倾着,木梁裸露,瓦片摇摇欲坠。此地本已被勒令封起,但孩子贪玩,总有顾不得规矩的时候。
两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儿不知从哪儿钻了进来,一前一后追逐打闹,笑声穿透风尘,在堆木石之间穿梭。他们跑着跑着,不知不觉已跑到那危楼之下。
姜辞正好抬眼,一眼便瞧见了那一角。
她神色猛变,脱口而出大喊:“快出来!快从那边出来——别进去!”
可距离有些远,工地上又嘈杂,孩子们压根没听清。
姬阳此时也转头看向身后,察觉到不对,目光一转,也看见了那两个孩子正跑入屋檐下的身影。
他眉头蹙起,正要起身过去。
却不料姜辞已经先奔了过去。
她裙角掠起,顾不得泥地湿滑,几步之间便冲至那倾斜的屋檐下。她蹲下身,试图将两个孩子拉出来:“别玩了,快出来,这屋子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