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竟忽然明白,自己从前所认为的天作之合,或许早在离别时就被命运悄然改写。
可他的面上仍挂着温和笑意,抬步上前,拱手道:
“在下谢归璟,协管土木营造,今得暇来此探故人,幸会都督。”
“谢公子。”姬阳淡淡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情绪。他并未立即下马,只俯瞰着谢归璟,一如往常平静而冷锐。
片刻,他才翻身下马,稳稳落地,步伐沉稳地走向姜辞。
姜辞立在牌楼下,发尾微湿,眼角带着夜风吹拂的余意。
姬阳走至她面前,未言一语,只伸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为她披上。
披风带着热意,她一怔,也没有拒绝。
他这才转头看向谢归璟,语气极简:“幸会。”
谢归璟笑而不语,心中却是波澜四起。
姜辞问道:“你怎么来了?”
“顺路。”姬阳只答了两个字。
谢归璟垂目,没说什么。
姜辞想了想,问谢归璟:“你今晚可有落脚处?”
“我就住在楼上。”谢归璟笑着答,“天色不早,就不留二位了。”
说罢,他又向姬阳拱手,目光沉静。
姬阳点头。
姜辞也不多说,只随他道了句“改日再叙”,谢归璟便轻步上楼,背影渐隐。
姬阳牵着缰绳,与姜辞并肩缓步而行,一路朝郡守府去。
风拂过瓦楞,街市渐静。
走至郡守府门前时,姜辞忽然停住脚步,转头望向他,眉眼淡淡,却像藏着一点心事。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声音温和,没有试探,只是认真。
姬阳却只是垂眼看着她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正说话间,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姜辞脚下。
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身量纤细,脸颊瘦削,眼眶红肿,一身衣裳已被水迹与泥泞染得不成样子,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泛着央求的亮意。
她一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又坚定:“夫人,求您收留我吧!您是女菩萨,是好人,我听说您愿意救百姓、救穷人,我……我无家可归了,我爹娘都在这场水患中没了,也没有亲人,我一个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她抬起头,那张本就清秀的面容因雨水与泪水交融而更显楚楚可怜。
“我不挑吃穿,也不怕干活,愿为夫人做牛做马,只求您让我跟着。给您当奴婢也甘愿。”
姜辞怔了一下,低
头看她,目光微动。
女子又猛地一磕头,额上泥水和碎草混杂,声音更轻了几分:“我真的没别的去处了……求您成全我。”
气氛一时间凝住了,街边行人停下脚步,望着这一幕,有人低声议论,有人面露怜悯。
姜辞转头看向身侧的姬阳。
男人站在她身旁,神情淡漠,眉眼间不见半分波澜。
他只扫了那女子一眼,嗓音清冷道:“别问我,我不需要婢女,也从不用婢女。你若想留人,便你意。”
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仿佛这件事与他全然无关。
姜辞收回目光,再望向那女子,只见她脸上泪痕未干,却仍倔强抬起头,轻轻开口:“我吃得少,不惹事,真的很能干,求姐姐收留我吧……”
她声音虽低,却分外坚定。
姜辞望着她,目光缓缓收敛。
这女子面容水灵,眼神澄澈,说话也软软的,唤她“姐姐”时,那一声几乎挠在心头。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答道:“回姐姐,我叫楚窈。”
姜辞轻轻“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便先跟着罢。待我们回了丰都,再替你安排去处。”
楚窈猛然又磕头,声音发颤却分外坚决:“不,我只想跟着姐姐。往后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有口饭吃,做什么都可以。”
姜辞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只是那句“去哪儿都跟着”,叫她一时无法应答。
她沉了沉气,语气柔和却不失分寸地道:“到时候再说罢。先起来吧,莫要跪着了。”
楚窈似是松了口气,眼圈红得更甚,却仍强忍住没再掉泪,起身时身形踉跄了一下,被将将回来的银霜扶了一把。
姜辞吩咐道:“正好,你带她去后院沐浴换衣,好好吃顿热饭。”
“是。”银霜点头,带着楚窈往府后而去。
楚窈随银霜穿过曲折的廊道,她神情有些怯生,却还是依然打量着府中的一切,双手紧攥着衣角,脚步略快,不小心拐过回廊转角时,身子一晃,竟一头撞进了前面一个人的怀中。
“啊——!”
她低呼一声,脚下一滑,身子朝后一歪。
就在那一瞬,一只手迅速伸出,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半空中拉了回来。
楚窈定神一看,眼前之人一袭白衣,身形挺拔,眉目清俊。
他眉头微蹙,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惊了一下。
两人此刻站得极近,楚窈方才因惊慌泛红的面颊,更显动人。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越白,眸光盈盈带水,轻声说道:“扰了公子,是我不对。”
声音娇软,让越白一怔。
他迅速松开手,垂眸后退半步,压下方才不经意加快的心跳,语气克制道:“……无事。”
楚窈低垂着头,像是还带着方才的羞窘与不安,在银霜示意下,她低声应了一句“多谢”,便转身跟着银霜继续往后院去了。
越白才忽然回过神来。
他眉间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迟疑,脚步微动,本欲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
屋内灯火微明。
姜辞正倚坐在窗前看书,银霜走进来,低声问道:“小姐,那位叫楚窈的姑娘,是什么来路?”
姜辞淡淡应道:“她说家中遭了水患,无处可去。”
银霜略顿,问:“小姐要留她?”
姜辞将书阖上,道:“我身边已有你和晚娘,再多也不必。人是活的,能否处得来,还得看时日。我与她素未谋面,待回了丰都,再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安顿她。”
银霜笑了笑,说:“我还当小姐要将她留在身边伺候。”
姜辞轻摇了摇头:“怎么会。”
她语气平静,并无多余情绪。
屋外,门口处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楚窈刚沐浴完毕,手中还握着未干的帕子,本想进门道声谢,却恰巧听见了这一番话。
她站在门侧,未动。
手中的帕子被她轻轻一捏,原本眼中如秋水一样的眸光,忽而暗了一分。
可下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唇角竟微微翘起,仿佛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第51章
翌日清晨,天光刚亮,府中后院便有了些人声。
楚窈一早便站在院中小道边,双手藏在袖中,眼神不时望向廊下,像是在等什么。
直到越白着一身常服自屋内走出,脚步未疾,神色如常。
楚窈眼中一亮,快步迎上前去,唤了一声:“越公子。”
越白一愣,见是楚窈,脚下略顿了顿,步子也慢了些。
楚窈垂首,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上前去,轻声道:“昨夜跟夫人借了些碎布,绣了个小玩意儿,想着……昨日多谢公子出手,权当谢礼。”
香囊并不华贵,只是两朵白色玉兰花,线迹略生涩,倒也干净素雅。
越白低头看了看她递来的香囊,面上露出些许不自在。
从军以来,从未与女子有过这种来往,更遑论收什么私物。他张了张嘴,本想推辞,却见楚窈神色诚恳,眼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光,便也不好拂她面子,只得低声应道:“多谢。”
香囊便收了,越白说完便快步离开,似有些逃也似的意味。
到了营帐后,他刚掀帘而入,姬阳便一眼瞥见他腰间垂着的香囊,眉梢轻挑,淡淡道:“以前怎么没见你挂这种东西?”
陆临川一听,立马凑上来打趣道:“八成是女子送的,越白这是遇上心上人了?”
越白耳尖微红,讪讪笑了一声,道:“哪有……就是今早出门,那位昨夜跟夫人一道回府的姑娘,送的。”
姬阳闻言,神色未变,语气却冷下来几分:“那你可要小心。女人一般对一个男人太主动,往往不安好心。”
陆临川咂了咂嘴,侧首看他:“怎么,夫人做了什么,让主公发这般怨言?”
姬阳斜睨他一眼,凉凉道:“我并未指她,只是想到这些年随军,假扮美姬潜进营帐的女探子还少吗?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
陆临川哈哈一笑:“那不是都被你砍了?越白又不是你,他有什么可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