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过檐角洒落,落在她颊侧的光影清浅柔和,他一手缓缓抬起,动作极轻,将披在她肩上的外衣往上拢了拢,掩住她的肩颈。
只是指尖在触到她发丝的刹那,他只觉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柔软。
翌日清晨,窗外阳光柔和洒入帘中,透过纱帐落在床榻一角。
姜辞醒来,她先是怔了怔,随即猛地坐起身来,眉头微蹙,像是忽然忆起了什么。
帐外传来脚步声,晚娘掀帘而入,手中托着一碗热气袅袅的药,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姑娘,醒了?昨夜是都督将您抱回来的,可小心了,连脚步都不敢太重,生怕吵醒您。”
姜辞一怔,昨夜那一幕才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来。
她靠着他肩头睡着,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倚着。
她分明记得自己想说“我回去了”,却似乎还未说出口,就被困意拽入了沉沉的梦。
她轻轻“嗯”了一声,坐直身子接过药碗。药尚温热,她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唇角微苦,神色却有些出神。
直到目光落在床榻一侧,她才回过神来。
那是一件外衣,被叠得整整齐齐,静静放在床边。是姬阳的。
姜辞怔了一瞬,将手中空碗递给晚娘,低头取起那件外衣。
这外套用的不是上等料子,颜色已旧,下摆和袖口处隐约有些磨损,有些线头还翘着,缝处略显松散,看得出来已陪着他许多年。
她伸手轻轻抚过衣角,不由轻叹了一声。
他本就不太在意这些琐事,一个人从军多年,衣服再旧,只要还能挡风遮雨,也就继续穿着了。况且,姬夫人性格洒脱不拘小节,对两个儿子的这些琐事也不太在意。
姜辞看着那一针一线略显粗糙的缝口,忽而生出一点念头。
午后,阳光正好。
姜辞换了衣裳,带着银霜前往宁陵郡中最大的布庄,细细挑着布匹。
她走到一匹灰蓝色棉绒前,伸手捏了捏,又去触另一匹藏青色的布,眸光仔细斟酌,神色带着几分专注。
银霜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忽然想着给都督做衣裳了?”
姜辞手指轻拂过布料,语气平静:“那件衣裳……下摆都磨破了。他一个人,也不太会在意这些。”
银霜歪头看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那以前也没见小姐说要给谁缝东西。”
姜辞低头笑了笑,声音轻缓:“倘若有一个人,身边没有人替他操心这些,那我关心他一点,他……大概会觉得,自己也不是没人记挂。”
她挑定了一匹质地柔软的灰蓝呢布,又补充道:“我们也算是一家人。若是我多为他做一些事,时日久了,他就会觉得,凉州不那么寒冷了。”
银霜听了,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把那匹布抱在怀中。
回到府上,楚窈手里捧着一张写满字的薄纸,跑到姜辞面前,小心地递上去:“大姐姐,你看我写得还行吗?”
姜辞接过来细看了几眼,笑了笑,道:“你笔画写得有些偏斜了。来,拿笔。”
楚窈依言拿起笔,姜辞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语气温柔:“写字最重要的是心静,力要稳,不可急躁。”
楚窈乖乖点头:“谢谢大姐姐,我知道了,我再去练练!”说完便带着笑意跑开了。
姜辞看她离去,起身回了内屋,取出姬阳那件旧外衣,拿了木尺在衣襟、袖口量了尺寸,又摊开新布,用炭笔勾勒线条,细细描着每一道衣型,之后便取来剪子,顺着划好的痕迹一点点剪裁。
而此时,另一边的楚窈回了自己房中,随手将笔一丢,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
她坐在案边,想起那日管三的威胁,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低头,从抽屉中拿出一柄细匕,塞进了宽袖之中。暮色四合时,她独自出了门,一路赶往城外的观音庙。
庙前冷清破旧,杂草丛生,管三早已在那里等了许久。他站在破庙台阶上,见她来了,嘴里叼着根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一脸痞相。
“哟,这不是我们楚姑娘吗,穿得还挺像回事的,连走路都带风了。”他吐掉嘴上的草茎,笑得轻佻。
楚窈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注意,这才走近他,换上惯常的笑容,声音柔软无辜:“我还没凑够五十两,你别为难我了。”
管三挑眉,走近她,低声道:“我说姑娘,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吧?跟在都督夫人身边混得风生水起,不该缺这点银子。”
楚窈拂了一下耳边发丝,轻笑着走近,指尖若有若无地划上他胸前的衣襟,眼波流转:“我是真没凑够……不过嘛,今日不如……我用自己的身子先付个利息,哥哥你不亏。”
管三眼睛一亮,一把揽住她,贴着她的耳侧笑:“你早这么识相,不就都好说了?”
他低头在她颈间狠狠吸了一口,猥琐道:“跟在夫人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连香气都勾人。”
楚窈脸上露出一瞬的厌色,但她声音却仍是温柔:“你喜欢就好。”
下一刻,她眸色骤寒,猛然从袖中抽出匕首,对着管三腹部接连刺下两刀,快狠稳准,毫不犹豫。
管三像是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伏在她肩头,眼睛睁大,嘴唇嗫嚅,想说话,却发不出声。他身子一颤,挣扎着推开楚窈,低头看着自己腹上汩汩冒血,双手慌乱地去捂。
楚窈眯着眼,又上前一步,抬手一刀划开他胸口,匕首深没入骨:“管三,你就不该来找我。挡我路的人——都得死。”
说罢,她缓缓拔出匕首,鲜血喷洒而出,溅了她一脸。
她站在那儿,低头看着管三软倒在地,表情冰冷,一言不发。
楚窈离开观音庙时,夜色已经沉下来。
风吹过河畔,水面粼粼。她脱下外衫,在河边弯腰,把溅在袖口、衣襟甚至指缝间的血一点点洗净,洗得极仔细。
那柄匕首,也被她握在手里沉了一阵,然后悄无声息地丢入了水中。水面微荡,很快便再无痕迹。
她站起身,脸色苍白,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边,衣衫也因浸水而变得沉重。她没有再整理,只是静静立了一会儿,才朝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
刚一进院门,正巧撞上了越白。
越白眼中一惊,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眉头蹙起:“你……你这是怎么了?”
楚窈低着头,眼圈微红,似是委屈到了极点:“我……我今天去给爹娘上香,回来时摔到了河里……”
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谁,一字一顿都带着湿意。
越白看她这般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厨房那边还有些热的,你等着,我带你过去。”
楚窈点点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跟了过去。
厨房里,火还未完全熄,灶上的锅盖还在冒着热气。
越白先一步进去,蹲下身去翻找食物。楚窈站在门边看了他一眼,转身,悄悄将门合上。
“这些还热。”越白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块糕点,刚转过身来,楚窈脚下一滑,脚尖正绊上木柴堆的一角,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向他。
越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肩。
她便那样伏在他怀里,小小一团,像是受了伤的小鸟。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声音哽咽:“越大哥,我……我真的好想我的爹娘。”
越白顿了一下,手还举着,没来得及放下。
“我只是觉得好孤单,”她抬起头,眼神湿润又迷离,“越大哥……你能像我的家人一样……抱抱我吗?”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哪一处角落被触碰。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笨拙地伸手,把她抱了抱。那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不知如何回应这种情绪。
而楚窈靠得很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她吐息的温度。
她又靠近了些,呼吸自他的脖颈滑过,带着热意,也带着什么让人心乱的东西。越白微微一颤,本能地想后退,却不知何时已经退无可退。
他耳根悄然发热,步子也僵住了。
下一瞬,楚窈的手,从他的背脊缓缓滑下,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她探到那物。
越白一颤,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楚窈却吻上了他的唇。
第54章
空气忽然变得很静,越白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却又很享受这种感觉。
不知怎的,稀里糊涂与她一同倒在了地上。
灯火微微跳动,映出一地凌乱的影子。
翌日,天色微亮,建工处已是人声渐起。
姬阳站在一处新立的桩位前,蹙眉打量图纸上的方寸规划,一旁的越白却神情恍惚,手中那卷图纸拿得松垮,目光也时不时飘远,像是心里压着什么事,连站姿都比往日散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