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力道猛地从后方传来,那名早先被她冷眼看过的侍卫,面露不忿,一把扯住铁链,姜辞猝不及防,喉头一紧,身子被拖得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地。
细碎的砂砾划过掌心,火炉旁的草药包也翻倒,撒了一地。
这动静恰被沈廷安从屋内看见,他目光一沉,快步走来。
姜辞坐在地上,捂着喉咙,眼眶微红,一双眼含着雾气,却倔强不落泪,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屈辱与隐忍。
沈廷安脚步一顿,冷声道:“你,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那侍卫脸色一变,噤声抱拳退下。
沈廷安迈步走到姜辞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伸出手,欲将她扶起。
姜辞却未接他的手,只是默默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低头弯腰继续拾起散落的药材,回到药炉前继续煎药。
沈廷安站在她身后,手紧紧握着,眉头皱成一团,沉默半晌,终于低声开口:“你过来。”
姜辞听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廷安抬手,握住她脖颈上的铁环,沉声道:“别动。”
咔哒一声,锁扣松开,那沉重的铁环从她颈间脱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他将它踢到一旁,语气冷淡却不再含怒:“我解了你的枷锁,但愿你也识趣些,乖点。”
姜辞怔了怔,随即抬头朝他盈盈一笑,眼中浮现一丝感激之意,轻声道:“少将军仁慈,姜辞多谢。”
她说得温顺得体,眼神干净,仿佛真心感激。沈廷安看着她,还有她脖子上被铁圈磨红的痕迹,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就在姜辞转身的那一刻,那抹笑意彻底消散。她眼神冷淡,唇角微抿,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药炉前。
丰都城内,夜深如墨。督军署的灯火却整夜未熄。
姬阳已连着两个夜晚未曾合眼,仍坐在案后,眉目沉凝。
他指间轻轻摩挲着那只随身佩戴的老虎护符。
帐外忽有脚步声,一名暗卫疾步进来,单膝跪地,拱手道:“都督,谢归璟抓到了。”
姬阳眼神一凛,抬眸看他,声音沉如冷水:“在哪儿?”
暗卫低声回道:“千华寺。属下赶到时,他正准备剃度出家。”
“出家?”姬阳眉头倏然拧紧,抬起头,声音骤沉,“那姜辞呢?”
暗卫摇头:“未曾找到。我们一路查到千华寺,未见夫人踪影。”
姬阳沉默片刻,唇角绷成一线,忽而站起身来,声色冷厉:“把他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侍卫押着谢归璟进了内厅。他一身素白僧衣,头发已剃尽,眉目间是难掩的疲惫与倦色,但神情却极为平静,竟像是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姬阳一步踏出,走至他面前,目光犀利如刀,伸手一把揪住谢归璟的衣领,将他狠狠扯近,低声质问:“姜辞在哪?你们不是一起离开丰都的吗?”
谢归璟目光一滞,旋即皱眉,伸手掰开姬阳的手,退后半步,语气中有些许不耐:“我们何时一起离开?你的夫人丢了,却跑来问我,你可真是个好夫君。那日我匆匆离开,只把她留在了酒楼门口。”
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那附近的摊贩,总有人看见她往哪儿去了。”
姬阳盯着他,目光沉如夜水。他在谢归璟脸上搜寻着任何一丝破绽,可那人神情坦荡,眼中尽是厌倦,并无半分闪躲。
良久,谢归璟冷笑一声,眼神中透出一丝讥讽:“没准儿她是受不了你的臭脾气,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了。”
姬阳手一松,将他猛地推开,眼神冷冽如锋:“怎么,被我夫人拒绝,这就要出家了?谢公子也太脆弱了些。”
谢归璟神色一震,似是想起了那夜令人作呕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胸口一阵翻涌,强忍着才未作呕。他低下头,语气颤着,却又
极其坚定地说道:
“你可以羞辱我,但别拿姜辞来说嘴。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一条路,就义无反顾走到底的人,不管你信不信,她从未想过要背弃你。”
厅中陷入短暂的沉寂,姬阳的目光在谢归璟身上停了几息,随即转头看向暗卫,沉声道:“去查。”
“那日见过姜辞的人,一个都别放过。查清楚,她到底往哪儿去了。”
“是!”暗卫领命而去。
姬阳重新转过身,站在案前,一只手又握住那只老虎护符。
屋外风声呼啸,烛影摇曳,落在他冷峻的面庞上,仿佛有什么沉沉压在他心口,久久未散。
就在此时,外头脚步声急促,一名属下快步奔入厅中,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张纸页,道:“都督,这是属下从药铺带回的药方。”
姬阳眉头微蹙,走过去接过那纸,一眼落下,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姜辞的笔迹。
他指腹摩挲着纸上那熟悉的字迹,心跳仿佛顿了一拍,低声问道:“从哪儿得来的?”
那人连忙道:“这是属下在盯沈廷安的人时所得。昨日午后,沈廷安手下有人去了丰都南街的仁德堂抓药,此方正是开出的药方。”
“你们有跟上去?”姬阳眼神犀利如刃,语气带寒。
手下低头回禀:“回都督……我们本以为只是寻常抓药,未曾尾随。”
话音未落,姬阳神色一沉,一把将手中药方捏成一团,猛地一脚踹在那人肩上,怒声道:“废物!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那人被踹得身形不稳,跪地不敢吭声。
姬阳咬牙,声线压得极低却极重:“盯死药铺!一旦沈廷安再有动静,不论谁出面,立刻跟上,势必要挖出他的藏身之处!”
第61章
“是!”属下应声而去。
姬阳低头看着那被他揉皱的药方,心中有种深深的焦灼与不安,倘若她真的落在沈廷安手中,那才叫难办,相比之下,他宁可姜辞是被谢归璟绑着跑了。
起码谢归璟不会伤害她。
翌日清晨,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屋内却已飘出淡淡的药香。
姜辞坐在榻前,为沈廷安诊脉。她指尖轻覆脉处,眉头微蹙,神色沉静如水。
片刻后,她收回手,道:“少将军这两日服药之后,气息已有缓解,呼吸较昨日更顺畅些,是好现象。”
沈廷安微抬眼眸,语气略缓:“确实……这些日子头一次觉得气顺了些。照你说的,何时能根治?”
姜辞拿起一旁的笔与纸,边写边答:“此时正是转折关头,若药效稳定,再服此方三日,便可换方调理根本。若一切顺利,便可彻底缓解旧患。”
沈廷安接过方子看了眼,吩咐人去丰都取药。姜辞趁势轻声开口:“少将军,如今您既然稍感好转,不知能否履行昨日所言,将寄秋放了?我知道少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语气平稳,眼神澄澈,话语不急不缓,却步步在理。
沈廷安盯着她看了片刻,只觉她神情从容,分寸极准,仿佛笃定他会应允。他沉声应道:“好,我答应的,自然不会反悔。”
不多时,有人押着寄秋走了进来。她形容狼狈,满身伤痕,眼神却依旧倔强。
姜辞一见她,神色微动,起身说道:“我可否为她处理一下伤口?”
沈廷安冷眼扫她一眼,语气微凉:“免了。你少打主意,休想与她再有接触。”
他转头吩咐左右:“将她带下去,寻个僻静的地儿放了,不许出声,不许回头。”
两名侍卫领命,将寄秋押出院落。
临行前,寄秋回头看了姜辞一眼,眼中闪过几分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什么。
姜辞站在院中,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追问,也未出声。她只是心中在赌,赌那女子是否还念得她的一分情义,是否能为她带出那条唯一的生机。
寄秋被侍卫一路押至官道边,重重丢在地上。
尘土扬起,她身子一震,随即咬牙撑起身体,踉跄着爬起身,毫不迟疑地朝丰都城的方向奔去。
她知道,姜辞还在山中。若无人知晓她的下落,恐怕这一次,真要被活活折在那姓沈的手里了。
可她才奔出没多远,身后却骤然响起破空之声。
“咻——”
箭矢刺破长空,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她的后背。她整个人顿住,低头看见胸口破出弩箭,鲜血淋漓,大片染红了衣襟。
寄秋嘴角溢出一口血,眼前一黑,重重跪倒在地。
她听见身后的人冷漠地收起弩弓,见她倒地不起,便转身离开,视她为蝼蚁。
可她并未死去。
她咬紧牙关,手指在地上扒拉着,鲜血一滴滴浸进黄土。她跪趴在地,身子一寸一寸往前挪,每动一下,嘴里便涌出一口血,但她不曾停下。
不知道爬了多久,后方有一辆进城的货车正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