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歆记不起这东西了。
一旁的江管事想起来了:“大娘子忘记了,小时候您带郎君在江南做生意,他一直盯着。显然是喜欢的紧,又不敢说要,你便给他买了,那一回他十分欢喜。”
兰歆皱眉:“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总是在意这些不要紧的事,根本做不成大事。”
“算了算了,”江管事接过兰珩递来的茶水:“何苦同他计较,气坏了身子。”
兰歆接过布包,看了一眼里面的脏兮兮的布老虎,又包上,还给兰珩:“你递给林虞候,说请谢知州念在旧情,与我见上一面。”
不一会儿,林虞候回来通传:“请大娘子进来。”
兰歆与兰珩对视一眼,对他露出一丝赞许。兰珩道:“我就不陪母亲进去了,弟弟看到我,定要不高兴。”
兰歆道:“你不必等我,留几个人就好,你有你的事要忙。”
霍娇也猜到兰歆不会轻易放弃,故而没有走远。
听到消息过来时,兰歆也只刚进去了一会儿。
她在门外看见兰珩,心里顿感不妙。
上回两人见面,她拿纸镇砸烂了他的脑袋,对方没有报官,也没讹她银钱。
霍娇是有心虚的。
兰珩道:“我劝霍娘子,还是不要掺和人家亲生母子的事比较好。”
霍娇看他脑门上疤痕还在,担心他事后追责,所以没敢立刻回嘴。
兰珩误以为她听进去了,又说:“血浓于水,一家子哪有仇人,你一个外人过去多嘴,把两边都得罪了。等人家和好了,你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霍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头上的伤,痊愈了吗?”
兰珩心头一软:“嗯,你别担心,没事了。”
霍娇这下子放心了,冲他微微一笑,越过他,快步走进去了。
母子两面对面坐在书房内,厅堂外的堂屋,大门口好几人把守着,霍娇正在犹豫要怎么解释,那几人居然无声抱拳作揖,将她让了进去。
她脱了绣鞋,提在手中,踩着地上柔软的丝毯,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我不是贪心,”兰歆似在叹气:“我只是不忍看着祖父祖母偌大的家业,毁在他们手中。”
谢衡之淡道:“斗转星移,家族兴衰,万事万物自有规则。富贵之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穷苦人拼尽全力功成名就。这才对。兰家气数已尽,至于兰羡,该如何,便如何,一切自有律法裁断。我无法透露。”
兰歆见同他说这些道理难以继续,又生出了新的主意。如今之计,亲儿子是歙州父母官,总归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不信他真的忍心与自己针锋相对。
于是她改而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
“那咱们不说这个事了,来说说你那小通房……”兰歆道:“人家本该是别人的妻子……”
谢衡之打断她:“霍娇与我拜过天地,我也在开封府入了霍家的户籍册子,她是霍家少当家,也是我家家主。请您今后,不要用这些言语轻慢她。”
霍娇躲在屏风后面,实在忍不住了,裂开嘴,无声地大笑了一会儿。
兰歆无言以对,但她不想放弃,只能好言相劝:“你这孩子,总是曲解我的意思。你看看你一个探花郎,出仕还未满一年,便起起落落,你没想过为何吗?”
她眉心轻蹙,惋惜看着他,真心替儿子考虑:“男人寻姻亲,还需考虑出身门第。你瞧瞧早你三年入仕的进士沈睿,如今稳稳地在崇文院升到了馆直,从未去地方上吃过苦,也不必冒死去边疆打仗,这都亏了他岳丈在人后做的努力。”
“按您说,像我父亲那样的最好,”谢衡之为她倒了杯茶:“我岳丈也很好,当年为了救我,岳丈卖掉了镇上的好几家铺面。”
兰歆边听边摇头,这犟种儿子顶嘴的模样,勾起了她从小对他的厌恶。她不想与他撕破脸,眼中含着泪:“我晓得你听不进我说的话,你只要记得,我都是为了你好……”
她说罢转身出去。
谢衡之却叫住他:“大娘子,我不想再见到兰珩,请您带一句话。”
兰歆回头看他。
“霍娇是我的人,他想来抢,”谢衡之神色恹恹,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除非我死了。”
他将布老虎包好,还给她:“大娘子,这个东西不属于我,他属于兰珩。”
兰歆接过布老虎,忽然生出一种淬着恨意的怨毒:“珩儿,可是,如果她自己要走呢?”
她温声:“他们相识于微时,十几年的感情,即便现在有矛盾,也终有化解的一日,你不怕终究只是你一厢情愿,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谢衡之身子一晃,捏着桌角的手骨节发白:“我不会放她走,除非我死了。”
“究竟是谁要走了?”霍娇绕过屏风,走到两人面前:“不要替别人做决定。”
第49章 护短 他真的很好。
不得不说, 偷听母子吵架时,霍娇很佩服兰珩给人洗脑的能力。
她怕里外不是人,所以一直犹豫着没插嘴。
直到她听见兰歆说, 自己要和兰珩和好?
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和兰珩和好!
和那种人睡一个被窝筒,睡到半夜都得爬起来摸摸脖子, 看自己有没有身首异处!
兰歆吃笑一声, 没把霍娇的话放在眼里, 她拿着布包, 往外走:“哦,是吗。那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霍娇没看谢衡之, 她追着兰歆往外走, 也顾不上姿态好不好看, 她语速特别快:“大娘子,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特别不明白你, 不理解你。”
兰歆哼道:“有什么不明白,我可以解释。”
“你知道他们两是怎么换过来的, 也应当知道他吃了多少苦,还差点死了, ”霍娇道:“可能是我小心眼吧,我不能想象,在任何一种时候, 我能够接纳自己情敌的儿子。甚至优待他,胜过我的亲生儿子。”
“他们两兄弟,吃得苦不是半斤八两吗,”兰歆停下步子看她:“而且确是你小心眼了。若真有一日, 你情敌视若珍宝,不惜为他作奸犯科也要托举的儿子。他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你面前,俯首帖耳,恭顺温柔,任你践踏……”
她看着霍娇蝴蝶般的睫毛和剔透的杏眼,两个儿子为其争斗的你死我活,教她对这个女人生出几分慕强的欣赏,愿意屈尊纡贵地多说几句。
“你就会知道,金钱与权力,是多么诱人的东西,那种征服感,远胜于对他的厌恶。”她说:“至于什么亲生不亲生,我自己便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自然不在乎这些。”
她笑道:“很多年前,我父母要为我找回亲生父母,我拒绝了。为表忠心,我当着他们的面,摔碎了那块可以寻找亲人的玉石。自此,他们全心全意信任我,予我荣华富贵,我也尽全力照顾他们终老。”
“霍娘子,你觉得我有权力说这句话吗?我有。血缘这东西,远不如选择重要。”
霍娇彻底愣住了,那一刻她觉得兰歆和兰珩真是天生一对的母子,谢衡之夹在中间实在是好多余。
和兰珩比起来,她不算大奸大恶,只能算人各有志。
两人走到偏门门外,谢衡之没有跟来,兰珩迎上来,兰歆自然地任他搀扶。
他看了霍娇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她却无视他。
她想起谢衡之将布包还给兰歆时,失落的眼神。
她试图去挽回什么。
“可是你的儿子,他真的很好,”她拉住她,像是在推荐铺子里最好的书给顾客:“他又聪明能干又心善,他哪里不如兰珩了?”
兰歆笑道:“霍娘子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们这叫成双成对的没出息。那些无用的东西,将来等他落入泥潭,你再看看能不能当饭吃。”
霍娇觉得她不可理喻,她委屈地站在原地,小声嘀咕:“真没眼光……”
谢衡之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深处。
游廊间只有远处几盏风灯,光线晦暗。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
霍娇鼻子一酸,差点落泪。他明明这样好,她不明白。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你们之间可能只是有误会,不代母亲不爱你……”
脚边是团脏兮兮的东西,霍娇捡起来,是个破烂的布老虎。
她看见谢衡之苍白地一笑:“谢谢你,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大概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霍娇哪敢回去休息,她担心他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小跑过去拉他衣摆:“你真的很好,她终有一天会后悔,当初你认亲的时候,没有选择留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