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没打算在前一个问题上再深究,毕竟被认定了观念,不可能因为她的不愿意,天子便改变想法。
没去管简雍特意避而不谈的话题,雁展仪微微抬手,“拿来给我瞧瞧。”
知道这是被哄好了,简雍立马将手上的奏折拿了过去。
“你看看,这像话吗?”
“现在整个上京都在说,三皇子就算恢复正常了,那也是个又傻又惧内的软蛋!”
扑哧——
声音被一声轻笑打断。
简雍止住话,视线便触及到笑得极其开心的人。
他们生育三个孩子,可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简晞脾性骄纵总是闹事,简清悠一样是个沉不住气的主,至于简俞白……
幼时的简俞白脾性和前两者没什么不同,可等他长大后性子便直接变得又冷又寡言。
莫说和自小接触不多的母后了,就连简雍这个父皇都近乎没什么过多的话。他们之间不像是儿子与父亲,反而更像是例行公事,照着众人眼中父慈子孝,所期望的帝王与皇子的正确关系发展。
这么久了,简雍还是第一次看见雁展仪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欣慰却又意外的笑。
他视线一时都没来得及收住,“你……笑什么?”
“笑简俞白啊。”
雁展仪从折子里抬起脸,脸上的笑意未散。
“虽都为我所出,可与女儿相比,我确实是对这两个儿子疏有照料。”
“对比起男子,女子总是更需要细心又精致养大的。”
雁展仪的眸低泛起柔和。
“但之所以决定不把两个儿子放在膝下长大。”
“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父皇。”
简雍听见最后一句话,沉稳的脸上也不禁骄傲起来,“那是当然,你看我把他们教得是不是和朕当初一模一样了。”
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雁展仪眸低和脸上的笑也同时随着话落消失殆尽。
她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点头。
“是,是同皇上一样。”
“一个继承了皇上的说一不二,一个继承了皇上的深谋冷静。”
这些话乍一听像是赞美,但仔细一听便能尝出其他意味。
简雍面上顿住,却没有生气。
语气似是不解:“皇后此话何意?”
“这宫中因为‘权力’、‘恩宠’二字死了太多人。”
“在本宫将两个孩子交给皇帝时,皇帝可还记得曾经对我的保证?”
不论是有孩子前,还是有孩子后。
雁展仪都同简雍说过,因为身份地位的限制,他们的孩子注定做不到一生无忧,但至少她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快乐。
后来意外有了简俞白和简晞。
雁展仪也不止一次提过,她只要她的孩子记住自己是一个皇子,今后会是太子、会是亲王。
但不论身份怎么变,他们都只能,也必须担任起自己的职责,并互帮互助,谨记他们是流着同一条血脉的亲人。
而不是为了权势,为了皇位明争暗斗。
并因此残害无力还手的性命。
“若简俞白还是从前那样我会怪你教导不当,让他顽皮成性。”
“而现在,简俞白当之无愧担任起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担当。”
“但,他对周围一切的淡漠与深藏在心底的藐视,本宫不信皇帝会看不出来。”
不由回想起曾经在御花园时,第一次见到温予柠的画面。
女人的话盘旋在心头。
简雍当然知道,他从很早以前便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雁展仪会突然点破。
天子叹声,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的陈述。
“展仪啊,这世上总得有取有舍。”
“若是不如此,那简俞白还会如今这般被人称赞么?”
“好,此事我们暂且不提。”
雁展仪真的止住话题,漫不经心道。
“我们来说说温婉对简俞白下毒一事。”
简雍捡起榻边的奏折,似是真的在看里面的内容,应付似的应声,“这不是春日宴上就解决完了吗?”
“解决?”
雁展仪扯唇,“什么叫做解决?”
“解决温婉吗?”
“还是你真觉得,偏偏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女子凑巧就走进淮安侯府邸,并顺利合作。”
简雍不吭声,雁展仪便继续道:
“如果没有背后之人的推波助澜,温婉能成功吗?”
“或是说,皇上还要继续纵容简清悠多久?”
“皇后!”
简雍捏着奏折的手泛白,“你今日乏了,我们先不提……”
“皇上。”
雁展仪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就算做不到快乐,那至少也不能自相残杀。”
“不论是他们,还是你,都没做到。”
雁展仪没去管简雍明显气愤起伏的胸膛,自顾自整理好着装,而后从床榻上起身。
“他们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与皇上的推波助澜,以及我这个母后的疏职,都逃不开干系。”
“简清悠刚愎自用,简俞白冷血淡漠。”
“皇上看见这幅样子的两人开心了吗?”
简雍将奏折放下,终是挡在了雁展仪面前。
“他们今后一个是帝王,一个是亲王。”
雁展仪直视着她,“所以,皇上是觉得只有这份脾性才配的上他们今后的路,是吗?”
年过中旬的男人握住女子的手。
“展仪,若是他们不如此。”
“那今后这江山定会大乱。”
一点点将手抽离开,雁展仪突然就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的可怕。
“所以,就算简清悠算计简俞白,你也依旧当做看不见?”
沉默半晌。
简雍开口给出肯定的答案:“是。”
“若是简俞白连这点算计都逃不开,那今后没了我们,他又该如何?”
“我们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今日是他皇兄下毒,明日便是另一个,藏在暗处,千千万万个等待时机的乱臣贼子。”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
“但若早晚都要死,那不如……”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室内尤其震耳,天子的脸重重朝邑侧偏去。
“简雍。”雁展仪不知道是被手心传来的后坐力,还是因为情绪,浑身颤抖,“那我也是迟早要死的,我现在去死好不好?”
“雁展仪!”
被面前人骂的时候他没恼,被她打的时候他亦没怒,唯独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十多年来第一次这样气恼。
“你若敢再敢说这等话,那朕……”
“你要我如何?”
雁展仪轻笑,推开拉住自己的人。
“都说帝王心难测。”
“可是简雍,”
“我雁展仪从来没后悔嫁给你。”
从前说着要做一代好君王,会因为疫病中逝去的百姓流泪的君王,会因为忠臣被陷害勃然大怒,会因为…………
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最终和现在的简雍重合。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雁展仪说:“可现在,简雍你让我感觉到了后悔。”
“感觉到了陌生。”
“…………”
没去看那人通红了的眼眶,雁展仪步伐未停,直到搭在门框上时——
她的手微顿,却没回头。
“你不是想问我为何开心吗?”
“我开心我的小儿子。”
“开心他从不是什么淡漠的人,他也有着
一颗炽热的心。”
“我更开心。”
“他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去尊重一个人。”
雁展仪的身子颤抖,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越聚越多,挂落在下颚的泪珠重重砸落。
声音有些沉闷,却始终清晰。
“这是你和我。”
“是我们这个父皇与母后从未教过的。”
“至于简清悠。”
雁展仪声音有些冷,“你最好祈祷他没有参与此事。”
简雍本要上前挽留的话被硬生生止住,但也紧紧只是一瞬。
“你现在情绪不对,我不和你争执。”
在女人快要跨步走出去的前一秒,他半是强迫的将人拉入怀中。
“简清悠行事狠厉,这确实是我想要他成长的结果。”
“此件事,在他找上我为靖陵侯加封为枢密使时,我便猜到了此事中有他的手笔。”
看着女人愈发冷硬的脸,简雍轻叹。
“简清悠是你儿子,也是朕的儿子,展仪。”
将雁展仪从怀中拉出,他依旧没让对方走。
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后,天子终是狼狈垂下眼。
“我们的儿子虽然行事狠厉,但该有的慈善之心他也从不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