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瑶道：“我以为殿下有事在身。”而且昨日裴思谦临走前说了四皇兄，她以为今日来的人会是裴思岱。
裴思韫没反驳她的话,点头道：“抽空来瞧瞧你。”
他在一旁坐下，视线落在她眼下泛青的地方：“方才问了婢女,说你昨儿没睡好？”
贺明瑶嗯了一声：“做了点梦，不过醒来后便不记得了。”
因为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她不敢往深处回想,以至于后半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腾了好一阵子。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问过胧玉,对方又说没有,她不放心，想着是不是胧玉当时着急错漏了,可姑姑也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儿。
贺明瑶托着腮,用扇子遮住脸懒懒打了个哈气，眼中漾出零星一点水雾,衬得眸色更亮了。
裴思韫道：“我记得阿瑶从前甚少做梦,总是安安稳稳到天明。”
贺明瑶微诧：“殿下怎么还记得我做梦的事。”
裴思韫笑道：“阿瑶的事，我都记挂在心。”
他道：“梦多伤神,等回头我让人送几盒安神香来，我宫里的安神香是从南诏得来的，用着效果更佳。”
贺明瑶点头道了声谢。
她神色不济,有些恹恹了，却也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裴思韫说着话：“姑姑这儿哪都好，就是太无聊了。”
裴思韫惊讶道：“怎么会？”
整个京城也没有那户人家能赶得上昌平公主的公主府热闹了，早前还有大臣参过昌平公主一道，说公主奢靡无度夜夜笙歌，该从严惩治以儆效尤，被父皇冷脸驳斥回去了。
贺明瑶苦着脸道：“姑姑说我的身子要静养，这些日子公主府的各项事宜全都停了。”
其实就算她身子没有不适，昌平公主也不会让她多瞧那些事的，先前偶尔在公主府小住时，昌平公主都让那些人离她远远的。
裴思韫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实在喜欢阿瑶这张脸，无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哪怕是病中也不损分毫，独有一份清婉娇弱的美。
他克制住想要抬手去碰碰她的欲望，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等玉嵫使团离京，再过大半个月就是秋狩的日子了，到时候定不会无趣。”
贺明瑶微叹：“还要等上许久。”
裴思韫沉吟了片刻，挑着这两日的事儿同她说：“阿瑶知不知道玉嵫使团出了事。”
果然，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就忍不住追问了上来：“什么事？”
裴思韫没卖关子，直接简单地道了个大概：“一开始是使团里有个使臣无故失踪，后来发现一并失踪的还有两位宗室女子，等找到时那个使臣已经死了，还是死在了花柳巷，因为死得实在不体面，玉嵫使团倒是没有声张。”
贺明瑶愣了愣：“那两个宗室女子呢？”
裴思韫道：“还活着，说是一并找到的，不过受了不小的惊吓，至今还神志不清。”
贺明瑶张了张口，只觉匪夷所思：“那位大王子就这么认下了？”
她印象里，图闻叱不像是会吃哑巴亏的人，况且对方应当也不会在乎这种事，说不定还会借此发难，向大梁多要好处。
裴思韫顺着她的话道：“我也觉得奇怪。”
贺明瑶皱了下脸，真心实意地担心道：“那些人不会在谋划什么大事吧？”
裴思韫认真回她：“放心吧，父皇已经派人盯着了，使团有任何异常举动，大梁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他看着阿瑶脸上的表情，忽然问道：“阿瑶对那位玉嵫的大王子很了解？”
贺明瑶摇了摇头：“只是见过一次。”
她将对方去大乘国寺找经书的事儿说了一遍，就听到裴思韫发出一声嗤笑，她甚是不解地望过去，裴思韫耸肩：“装模作样。”
这还是贺明瑶头一回见到裴思韫刻薄的样子，在她印象里大皇子永远一副好脾气，从前她和裴思谦胡闹，对方气极了最后也只不过是笑一笑。
她道：“我还以为殿下会为图闻叱找补几句。”
裴思韫看她：“阿瑶这么想我？”
他道：“我只会对亲近之人宽厚温和，至于旁人，我并没有那样的耐性。”
贺明瑶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裴思韫不想就自己的性子如何多言，他状似随意道：“说起来，那日找到使臣的人还是十七皇叔，听龙虎卫说，皇叔那几日脸色难看得吓人，下面的人回禀事宜都战战兢兢。”
他说完，视线就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贺明瑶歪头：“怎么了？”
裴思韫问道：“阿瑶不好奇皇叔脸色难看的原因？”
贺明瑶如实点头：“好奇。”
然后在对方再问之前，又说道：“可殿下要是知道的话，早就说了，可殿下没说，那就表示殿下也不知晓。”
裴思韫笑了下：“我确实不清楚。”
贺明瑶不想听裴思韫再说十七皇叔的事，她心下十分别扭，明明前一刻才想将人忘了，可后一刻就被对方看到了她醉酒晕过去的样子。
虽然她不记得了，可对方又没有像她一般把事情都忘了。
贺明瑶微微抿了下唇，岔开话头道：“玉嵫使团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要提前离开大梁了？”
裴思韫嗯了一声：“确实如此。”
“不过玉嵫使团本来也是要离开的，如今也只提早了两三日，倒是没什么区别。”
贺明瑶犹豫了下，问道：“那蕙兰公主呢？”
裴思韫道：“公主同使团一起动身。”
贺明瑶沉默了一会儿，她原本还想着出了这种事，会不会就不和亲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也是，出事的人又不是图闻叱，只是个不怎么紧要的使臣。
她指尖蜷了蜷，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是十七皇叔送行吗？”
裴思韫摇头：“不是，是四弟。”
贺明瑶眼睛微微睁圆了一圈，难怪昨日裴思谦说对方有要事在身，现在看来确实是要紧事宜。
裴思韫玩笑道：“以皇叔近几日的脸色，若去送亲，怕是要将使团的人吓出个好歹来。”
贺明瑶扯了下唇角，敷衍地笑了笑。
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有关十七皇叔的事了，可总能在旁人口中听到，等十七皇叔离开京城回南疆后，她真的能彻底忘了对方吗？
而且，十七皇叔总要回京述职的，那她每一次都要避开吗？
贺明瑶心道，就算她有心避开也避不了，待她婚事定下，家宴上她当真要恭恭敬敬唤对方一声皇叔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皱了下眉，从心底生出一阵抗拒来。
旁边，裴思韫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想什么，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贺明瑶回神，摇头道：“没什么。”
说话时，眉宇间多了几分倦怠疲累之色，裴思韫见状体贴地将她手边的茶盏往中间推了下，怕她不小心碰倒打湿了手，他道：“是不是累了？”
贺明瑶慢慢点了下头：“有一点。”
裴思韫道：“我不该同你说这么多话的，要是让姑姑知道我劳你伤神，该说我了。”
贺明瑶知道他在说笑，也跟着笑了下：“哪里这么严重，我不过是昨晚没睡好，而且殿下来，还同我说了许多新鲜事。”
她说完，接连打了两个哈气。
裴思韫起身道：“我去唤侍女来，待会便不进来了。”
贺明瑶点了点头，倦意忽然上来，一时抵挡不住，倒不如顺势歇下：“殿下慢走。”
裴思韫出了屋子，将外面候着的侍女叫了进去，自己沿着连廊朝外走。
在走到停云阁时，迎面遇上了旁人，裴思韫抬眼看去，脚步顿了下，他站定躬身行礼：“十七皇叔。”
裴盛淮抬了下手，脚下连一步都未停。
裴思韫看着他来时的方向，鬼使神差道：“十七皇叔不去瞧瞧阿瑶吗？”
裴盛淮站定，偏头垂眼朝他看去，不带表情的脸上更显郁色，不怒自威。
裴思韫头皮一阵发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问这个，可他总觉得阿瑶和十七皇叔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在避暑山庄时他便觉得十七皇叔待阿瑶不同。
他不愿深想其中的缘由，也不愿阿瑶离他越来越远。
还有不到半年便是阿瑶的生辰了，父皇一定会让阿瑶在那之前给出选择的，他想要阿瑶，从来都没改过心意。
可十七皇叔偏爱四弟，若是对方让阿瑶选裴思岱，他又能怎么样？
阿瑶对谁都一个样，好似从来都没有在意的人。
他赌不起。
裴思韫喉咙发紧，终究扛不住对方身上的威压，先一步退让道：“皇叔恕罪，是我多言了。”
身侧，裴盛淮收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道：“你说的不错，本王是该去探视一番。”
第5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