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怜留下人手照看她们,自己匆忙回去找卫姹,又在半路活捉了一个溃逃的夷人士兵,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场仗赢得很艰难,护卫们都受了伤,好在抓住了两个活口。他们被绑住后不停怒骂,外族语言谁也听不懂。卫姹在塞外待了整整三年,倒是听得明白,顿时火冒三丈,连腰疼都忘了,抬腿就往那人背上踹。
“他说什么了?”卫怜神色严肃地问。
“他说我脑子里全是浆糊!”卫姹怒气冲冲,“就知道讨好男人,不过是萧仰身边一个排不上号的妾!”
“蛮夷竖子,败都败了还敢嚣张,欺辱女人又算什么本事,给我掌嘴!”卫姹一声令下,侍卫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把那人打得晕头转向。这些异族士兵被他们眼中无能的女人如此羞辱,眼神越发怨毒,又叽里咕噜骂了几句。
卫姹听完却愣住了,死死盯着那夷人,突然抬手叫停侍卫:“七姐姐……这事有点不对。”
她神色惊疑不定,转向卫怜:“他说……这一仗我们必输无疑,卫琢和萧仰还会被他们活捉!”
“绝无可能!”卫怜下意识不信。可夷人表情癫狂,看得她眼皮一跳,思来想去,还是吩咐去找个能通译的百姓来,再把消息传给卫瑛。
——
夷人此前节节败退,卫琢和萧仰这次分头行动,正是因为敌军精锐都去了隘口,才打算深入腹地,一举歼灭敌人。
然而严审之下,直到入夜才逼问出真相。所谓精锐不过是残兵诱饵,真正的主力早已沿路设下埋伏。
夷人用的是调虎离山计,想把两支兵马分别引开,再逐个合围,最终攻破飞鸟隘。
他们来抓卫姹,也是因为萧仰在塞外颇有声望,想用他的爱妾来挫伤士气,好在对峙时动摇军心。
卫怜心急火燎坐都坐不住,卫瑛又迟迟没回,她只能命人堵住夷人的嘴,打算让侍从带上他,快马加鞭去追大军。
不管情报是真是假,都必须让卫琢尽快知道。
然而侍卫都伤得不轻,卫琢暗中留在她身边的人,腿上也被划了道深口子,根本没法骑马。
卫姹见状,想也不想就要喊自己的人,卫怜却摇摇头,心中越发着急:“军情紧急,萧将军的人是生面孔,就算赶到军中,皇兄也未必敢轻信。来回确认,反而要耽误时间。”
卫姹其实也慌,却又忍不住烦躁:“七姐姐,我们两个女人能做什么?你皇兄又不是傻子!萧仰跟我说过多少次了,他当皇帝也没耽误亲自上阵杀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中计?萧仰更不会了,他跟这帮夷人周旋了这么多年……”
她越说越像是在自我安慰,最后咬咬牙道:“最多……最多我把这些私兵还给他,暂时不走总行了吧……”
“我亲自带人去。”卫怜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卫姹一下子被打断,看卫怜的眼神像看疯子:“你哪儿想不开?城外根本不太平,天又冷得要死!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倒好,非要往火坑里跳?”
她语气又冲又刻薄,和白天紧紧抱住卫怜的样子判若两人,但卫怜现在却莫名能听出里面的担心。
卫怜甚至反过来安慰她:“只有我去最合适,你别担心,大军夜里总要扎营,我骑快马,再带些人,不会出事的。”
她话里透着股韧劲,卫姹听得咬住下唇,望着卫怜沾着尘土和血点的脸。她眼眸明亮犹如寒星,深处似乎有一丝不安掠过,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只剩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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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将至,塞北正是最冷的时候。为了隐蔽行踪,卫怜不能再穿那件榴红斗篷,只裹了一件深青色衾衣,人坐在马上,手脚都被冻得僵麻。
她领着几个人出城,夜云压得低,风中裹着冰凉的雪意,恐怕不久后就会落雪。
卫姹分了一半人手给卫怜,却不愿意看着她走,话一说完就回房洗漱去了。卫怜此刻冻得打哆嗦,把缰绳攥得更紧。
正望着茫茫夜色,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竟是数匹马急追过来,为首之人正是卫姹,脸上又是恼怒又是焦躁。
“我可不是担心你!”对上卫怜错愕的目光,她愤愤开口,“你和萧仰都是一根筋……若你们出了事,卫琢又怎会放过我!”
她嘴上这般说着,眼圈却悄悄红了。
一行人沿路十分小心,不仅要防范夷人,更怕被梁军的探子误认作敌军,以免还没见到卫琢,先要先丢半条命。
大军出征不过数日,路途不算太远,然而冬季万物凋零,一旦远离城邦,难免令人心中不安。
卫怜从前在宫里时,习惯性避着人,甚至有些害怕与人接触。可无论是在海上漂泊,还是此刻在漠北疾驰,她总忍不住想念明亮的灯火,哪怕只是看一眼,也让人觉得暖和。
他们足够谨慎了,可大军的探哨遍布,等他们不知不觉接近驻地时,先听到的是弓弦绷紧的脆响,士兵举着火把冲出来,为首之人厉声喝问,举箭相对。
“退下!”卫姹策马上前,娇喝道:“你们将军何在?”
军中无人不识八公主,这士兵明显一愣,却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毕竟除了卫姹,还有许多陌生面孔。消息需层层上报,卫怜等在寒风里,鼻尖都冻得失去知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昏沉的夜色中,亮起几盏疏落灯火,几骑人马驰出,直朝她们而来。
萧仰处理军务还没睡下,听到传报,几乎不敢相信。士兵咬定是卫姹,他再按捺不住,披衣策马而出。见到人影的刹那便跃下马背,大步上前将卫姹抱下来,仍觉如梦似幻。
“姹儿?”萧仰连唤数声,又抱着她不松手。卫怜在后面,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叫卫姹。
“你别叫了,”卫姹感觉很丢人,立刻拍他说:“我是有正事才赶来的。”
士兵提着角灯上前,萧仰这才注意到后方的卫怜。他早就从卫姹那儿得知七公主没死,很快便回过神,正色道:“七殿下。”
一夜奔波,卫怜脸上毫无血色,开口时声音干涩:“萧将军,我皇兄呢?”
萧仰没有立即回答,唇角紧抿,眉头仿佛积着一片阴云。
——
卫琢已经出去了三个时辰。
夷人主将总在夜间去北山查哨,随行护卫不多。他是看准时机,只点了三十名亲卫,轻装简行而去。
萧仰不是头一回与他共事,此次再汇合,却明显察觉出卫琢心绪不宁,治下比往日更严苛。
卫怜把白天抓到的夷人交给萧仰。眼下两军尚未分兵,也未遇险,原本是好事。然而此刻风雪拍帐,萧仰派去的人迟迟不归,卫怜捧着茶盏,坐在帐里出神。
夜间的山道格外漆黑,她朝外望了两眼,实在坐不住,裹紧衾衣起身出去,朝军营外走。
若是卫琢回来,外边必会有动静,她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卫怜没有提灯,独自在树下等了一会儿,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愈发不安,冻得蹲下身来。细雪悄然下落,缀在她的发间、肩头,积起薄薄一层白。
忽然间,在火把昏黄的光影中,传来轻微的“咯吱”声,夹杂着甲片碰撞之声,整只队伍行进得又轻又快。
卫怜的腿早已冻麻,使劲儿站起身,才能望见最前方的身影。卫琢的马步子最缓,他一身玄衣,微湿的发丝贴在颊边,并未戴冠,只将长发高束,衬得身形挺拔。
他左臂似乎缠着什么东西,是……受伤了?
卫怜睫毛沾了雪,一时看不真切,不由向前挪了半步。
动静极轻,却还是被卫琢察觉。他眉心微蹙,侧首望来。
角灯被风拂得摇曳,光影乍明乍暗。只见一个女子立在树下,轻轻摇头抖落发间碎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眼眸明亮,鼻尖冻得泛红,像是冬日将尽,山野间最早探出的一抹春色。
卫琢猛地勒住马,雪花也落在他睫毛上,微颤了颤,竟连呼吸都忘了。
第74章 第74章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卫怜
却甚少见他穿戎装。从前看似温雅的人,此刻眉眼凌厉,玄衣上染着暗沉的血迹。
卫琢并未下马,只是静坐在马背上望着她。
说不清为什么,卫怜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她下意识去攥衣袖,才发现手指早就冻僵了。
卫琢策马向她走近了两步,又一次停住。他侧过脸,似乎低声吩咐了两句,便调转马头离去。
卫怜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的背影,而后有兵士前来领她回去,先在营帐等了会儿,随后才带她去见皇帝。
刚走到外面,正撞见军医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她心里不由得一紧,再顾不得其他,连忙掀帘进去。
塞外的冷风刮了一整夜,御帐内却暖和许多。地上铺着厚毯,一盏豆灯被她带进的风撩得摇曳不定,映得榻上人的面容也看不真切。
卫琢随意披了件玄色外袍,苍白的面色更衬眼眸漆黑,嗓子沙哑得厉害:“你带来的人,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