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启年眼神有些发懵,他大约没想到,从姗上来,没有先质问他在澳元城赌博的事,而是问他这个问题。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满脸不知所措,都尽數落在了从姗眼里。
答案就在眼前,她明白了,嘴角扯出一丝悲凉的笑……
钟启年或许觉得这次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他胡乱地解释:“这次是我运气不好,你......”
“两千万美金啊,爸爸……”从姗笑吟吟望着他,那笑意怎么看,都夹着嘲讽:“上次赵今越才给出去的两亿,你都忘了吗?还是你觉得两个亿,只是支票上的一串数字而已?”
“没有......”钟启年慌张地走到她面前,颤颤巍巍地想去握女儿的手,恳求她,帮帮自己。
他这辈子极少低下头说软话,钟家这块招牌,从前走到哪儿,都是受人尊崇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曾经这个女儿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如今却要低声下气去恳求她,可是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从姗亲近过,这一低头却看见从姗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竟然有些害怕,他缩回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姗姗,你能不能让今越,再帮爸爸这一次?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不忍心看着爸爸被他们带走是吗……”
从姗觉得他可笑极了,心里无动于衷,她神情淡淡地说:“钟清许这些年,替你料理了不少破事,我结婚赵家给的彩礼,你一分都没让我带走,前段时间的两个亿,以及我不知道的那些赵今越替你周旋的,和今天的两千万美金……爸,我这个女儿在你心里,是不是一颗摇钱树啊?”
“没有的……”或许知道自己这次已经走投无路,他手指开始颤抖,不断地摇头,“不是这样……”
“上次你亏了两亿,我没来见你,是因为不想看见你,赵今越亲自替你还债,我以为你会长点儿记性……”
“姗姗,爸爸这次......”他目光那么无助,要是换做以前的钟从姗,肯定经不住他这样苦苦哀求。
只是,人心冷了,就再难回头。
从姗收了收笑,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爸,我这次不会再帮你了。”
钟启年神色愕然,似乎不愿相信:“那你就忍心看着我被他们——”
从姗截断他的话:“奶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儿子,但没想到你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平静地说:“我答应过奶奶,所以上次帮了你。但是这次,你别妄想,这两千万美金,会从赵家那里出。”
钟启年当然不乐意,他有些恼羞成怒:“你是要逼死我!”
“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逼你自己。”从姗说:“钟家日渐式微,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气数尽了,衰败本来就是自然规律,既然守不住,那再继续这么苦苦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第68章 真相
“你什么意思?”鐘启年满脸愕然。
空气中静默了好久。
从姍目光从左到右,将这屋内的陈设,一一扫视了一遍。
家具都是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岁月的痕迹,大约因为保養得宜,瞧着还是崭新柔亮。
她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父亲身上:“鐘家这老宅子,还是值不少钱的,不如卖出去,给你抵债?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剩余,你要是不再赌博胡乱投项目,也足够你和我妈过完下半辈子了。”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落入鐘启年耳朵里,却是满眼的不可置。
他不知道从姍是怎么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总之他心里泛起千万層波涛起伏,他当然无法接受,怒目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鐘家书香门第,在京城世代相傳,多少年的曆史了?你说卖就卖?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从姍无所谓,她淡淡地笑了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嗒嗒嗒的声音,钟启年听得烦躁极了。
她风轻云淡地说:“……轮不到我做主,那就等钟清許回来,看看她这些年,被你拖累得是不动产多,还是资不抵债的多?”
钟启年心里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说什么也不肯:“钟家这房子,我是绝不可能同意卖出去的!”
这时,从姍忽然觉得自己手臂傳来一阵温热感,她目光侧了下,付岚嫣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姗姗,钟家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这祖宅,卖不得呀……”
一到关键时刻,她这个妈脑子就拎不清。
从姗懒得和她说话。
她继续对钟启年说:“给你指明路,你不听,那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他眼里有滔滔怒火,却也无可奈何。
“我把你放在眼里的时候,你把我放在哪儿的?”
从姗质问他:“我小时候走丢,你真的有用尽全力找过我吗?我十七岁回到钟家,你又什么时候真的关心过我?心心念念都是早日把我嫁到赵家去,后来我在赵家受委屈的时候,你又在那儿?”
她说着说着,眼眶忽然就有些酸涩,喉咙也开始发疼:“回到钟家这六七年,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钟启年气得推翻了茶桌上的茶具,紫砂壶的茶具,“砰”一声砸在地面,碎片溅得四分五裂,到处都是!
他指着从姗的脸,怒不可遏:“你回到钟家以后,是谁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是谁怕你在京城圈子内格格不入,给你请最好的老师教你修身養性,教你琴棋书画,钟从姗,你活到今天竟半点儿不懂得感恩,就凭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你姐姐!”
瞧瞧,越是亲人,就越知道你的痛点在哪儿,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往你心窝子上戳。
这样的话,从姗自从回到钟家,已经听腻了。
她确实比不上钟清許,她也不想比了。
从姗漠然地看着这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眼里最后一点儿温情,全都消失殆尽……
“是啊,我的确比不上……”从姗冷冷地看着他,睫毛微颤,声音凛冽:“钟清許,名满京城的钟家大小姐,在她默认吕衣梅把我卖掉那一天,我就已经死了!今天站在这儿的,只是这么多年混迹在社会里靠耍八百个心眼子活下来的钟从姗,而这一切经曆,我的好父亲,你才是始作俑者,你说你該不該付全部责任?”
“你说什么……”
付岚嫣满眼诧异地看着从姗,脸嘴唇都在发抖:“清许她……她……”似乎是不敢相信,那样的字眼,她甚至都没有说出口。
而钟启年,却是一口否认:“不可能,清许她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她有那么多的心酸苦楚啊,她从前从未对周遭的亲人说过一星半点儿,她藏着自己的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偷窥了去……
她回到钟家那一天,看见太阳冉冉升起,她觉得过去不再重要,她可以原谅所有的苦難和傷害,去迎接美好,她害怕亲人一个一个离她远去,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得到什么了呢?
一身病痛,满身结节。
隔了好久,从姗觉得眼睛都模糊了,那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她知道这种事,没有人愿意相信,连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当年她回到钟家,在阁楼偶然听到时,也觉得難以置信,可是串联起那么多的记忆来,她不得不信。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今天不想再和他们争个高低。
“知道我逃婚后,赵今越一直找不到我的那三个月,我去哪儿了吗?”从姗笑了声,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钟启年,“我去治病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就想将所有的一切,统统吐露出来,她憋得太久了,她觉得自己心里像有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她受够了……
“回到钟家之前,我在外生活十七年,挣扎在社会底層,有你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却也从来没像回到钟家那样,长年累月压抑自己的情绪……”
“奶奶去世前夕,你们怕事情生变,怕赵家反悔,火急火燎让我和赵今越去登记,奶奶去世后,我哭得高烧三天。后来婚禮延期,我还没有从奶奶去世的悲傷中走出来,你们就催促我搬进赵家老宅,婚后我被赵今越他母亲刁难,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不敢和别人说,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站在我这边,你们更不会理解我。可是这么多年起起伏伏,悲悲喜喜,最后他们都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结节,长在我身体里的各个地方……”
她当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心理疾病,睡眠障碍,焦虑,体重下降,甚至心脏会在某个清晨,忽然剧烈跳动……
她那时记性变得很差,抑制不住的情绪低落,会忽然陷入巨大的悲伤,不能自拔……
对整个人生无望,但情绪总要有一个出口,于是身上开始不知不觉长结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