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红花从魏亮腿上站了起来,走到苏萤和容氏面前,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你这位太太倒也够谨慎的,竟什么都不问我,就要把我打发走。”
说着,她又扫了一眼容氏身后,那同样被绑了手脚、嘴塞着布的岫玉,得意道:“好在我提前做足了戏码,否则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我红花,好歹也曾是梨园内响当当的一角儿,这一回要是在你这儿栽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这一句话仿佛戏文,她那既嗔怪又自得的眼神,那如莺啼婉转的音调,让人不自觉地就对她的话信以为真。
魏亮听得兴致更浓,望着红花妖媚的身段,喉咙滚了滚,笑哄道:“这一对姨甥最是棘手,我家那位在她们手里吃了不少亏,才请你出山助阵。”
“我已派人去苏府叫人,你且随我进屋叙叙旧,否则她来了,咱们可就又得过些时日才能好好说话了。”
第155章 小人清泉,随我家大人自京中而来
十余日前的京城。
夜雨淅淅沥沥拍打着朱漆窗棱,反而愈发显得御书房内严肃且静谧。
除了皇帝身后那一张紫檀条案上的香炉腾起袅袅烟雾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动静。
新科状元被一道密令召进皇宫,他垂首下跪,皇帝没让起,他便继续屏息凝神。
而被赐座于一旁的工部侍郎顾言钧,自然也垂首静候,皇帝不张口,他当然也不能有任何言语。
“你可知朕为何连等都不愿等,深夜便要把你召入宫?”
良久,只听得“啪”的一声,皇帝将最后一本折子批完,扔在御案之上。
龙吟声入耳,尽是沧桑与疲倦。
跪于下首的新科状元,朝皇帝叩首后,恭敬答道:“臣不敢随意揣测圣意。”
谁知皇帝却冷声道:“殿试之上,朕为你们三百一十五名进士下的题是:‘为人臣者,当以何道佐国安民?’你可曾记得自己是如何答的?怎的此时,倒无文章中的神采飞扬了?”
那状元并未因皇帝突如其来的冷意而震慑,复又一叩首,虽仍垂首不起,语声却稳而有力,令人信服。
“臣虽不能揣测圣意,却愿代圣上思虑,言圣上所欲言。如今北地疫情已平,东面水患已解,西面旱情也有了应对之策,朝中能人辈出,只要分布得当,便能天下安稳。若圣上有意借臣之手撬动北地两块基石,臣愿请命前往北地,动其一人西调,让两位能人各据一方,彼此掎角之势,亦能天下制衡。”
皇帝冷哼道:“那两块基石,非常人所能撬动,若未能撬开,便可能一同压下,让你名誉尽毁,甚至粉身碎骨,你可怕?”
“世间之事,难以黑白划分,臣于春闱前,便曾被谣言缠身,险与仕途失之交臂。经此一事,臣更是自知‘不逐世誉,不畏世毁,唯守本心,方能久远。’”
说着便再次朝皇帝叩首,道:“臣自知基石之重,北行之险,然身为臣者,怎能将己视为己?前人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若能以一身之轻,动大局之稳,臣死亦甘心。”
方才还似有龙颜大怒之势的皇帝此刻便畅快大笑了起来,只见他转向一旁的顾言钧道:“顾卿,是不是如朕所言,他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顾言钧起身,朝皇帝一揖,笑道:“臣当年可不及杜状元年少有志!”
然而,顾言钧的这一句“年少有志”,却是让皇帝想到了什么。
......
待容家二老察觉不对时,已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
派去苏府打探的下人带回消息,让老两口心悸不已。
“苏老爷今日便已启程福建,苏夫人此刻不在府上。听门房的意思,孙小姐不曾回去过。”
容氏带着苏萤等人出门时,因二老在休息,故未曾打扰。加之事出紧急,想着快些将小草从破屋中带回治病,便未多交代,只让下人留话,说她们去去便回。
可两位老人自书院下学后,便着人在院门等候,却迟迟不见她们回来,于是又派人前往苏府一趟。
“这可如何是好?”
容老夫人坐不住了,一脸担忧地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容老先生。
容老先生自知夫人所虑,叹声道:“报官也得有凭据,眼下她们不过是不见半日,府衙多半会推诿搪塞,不肯轻易查办。”
他老人家也曾在朝为官,地方官员如何行事,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所谓的父母官,能做到如他学生刘显岭那般尽职尽责者,实是凤毛麟角。
刘显岭!
容老先生霍地起身,怎料动作太急,身子竟是一晃,差点没站稳。
“要做什么,你言语一声哪!”
容老夫人一惊,连忙唤人上前搀扶。
她心知肚明,虽容老先生面上不显,可内里早已急火攻心。
一个是他捧在掌心、远嫁京中的小女儿,一个是他万分怜爱的外孙女,她们任一人出事,他这把老骨头都将撑持不住。
夫人之言,自当不违。他收拾心绪,命人取来纸笔,凝神片刻后,写就一封书信,吩咐下人道:“快,送往永嘉县衙,亲手交予刘显岭,万不可误!”
雁荡此去永嘉,一个来回也得数个时辰,可不过一个时辰后,院门便被人敲响。
来者风尘仆仆,却神色恭敬,拱手道:“小人清泉,随我家大人自京中而来,暂歇驿馆。因天色已晚,大人命我给杜二夫人传个口信。”
清泉满面喜色,本以为会即刻见到二夫人和杜府众人,谁知,开门应声的下人一听,原本就有些凝重的神色,更是沉了几分。
清泉只觉许是自己先随着公子快马加鞭,不分日夜赶路,眼有些花了,否则怎会让面前之人听到“京城杜家”四字时露出这般神色?
那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清泉才知自己方才所觉,果真不是眼花而致。
“你们大人如今何处?”
清泉被带至容老先生跟前。从京城而来的路上,他便已从公子处知晓了一些乐清的情况。心知眼前这位便是表小姐的外祖父,越发恭敬,连忙上前磕头,道:“小的清泉,拜见容老先生。”
“公子在驿馆,怕扰了诸位主子歇息,只让小的通传一声,公子已先行抵达,大夫人则乘船携聘而来,会晚些时日。”
容老先生一听,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及多问,立刻道:“请他速来,老夫有话相商!”
此话一出,清泉已然心知有异,拱手应声后,转身飞奔而出,快马加鞭,直往驿馆而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第156章 我的大小姐,杜夫人哪!怎么受了那么大罪!
魏亮与红花相携而去之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门虽紧闭,但从屋外偶尔传来的踱步声与低语声,苏萤便知道,门前看守的绝不止一人。
方才红花说,若是这回没有成功诱引她们至此,她便栽在她们手里了。
如今回想,从她们在山中发现红花昏倒之时起,红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便处处引人注意。尤其是那未语泪先流的楚楚之姿,在她与姨母犹豫不决时,突然冒出的那句怯生生、却令人不由心急的话,不正是梨园之人最擅长之事吗?
还有,在她们从马车上被人拖走时,她便一直没见到清云,似乎他从一开始便被关押在了不同的地方。
苏萤只觉得,魏亮与红花像是联手多年的搭档,做的正是那将良家女子调教驯顺后,再转手卖往青楼的勾当。
当然,林氏也必定参与其中。
苏萤心冷至极,不知苏建荣知不知道他们这些暗里的勾当,他同他的茶叶生意就像是一个壳子,将这些阴私给罩下。
难怪林氏特意让魏亮入账房做事,原以为他们只是想当个吞金的蠹虫,如今想来,怕是他们早已将那腌臜的账目混入茶叶生意之中,哪怕苏建荣再不知情,也早已被捆绑其中,做了明面上的老板。
苏萤对这个父亲的混账已心灰到了极点,她心中暗道:“苏建荣啊苏建荣,原来,即便我不找你算账,长此以往,那林氏与魏亮也必将把你和整个苏府吃干抹净。”
不多时,屋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苏萤隐隐约约听见有女子的撕闹谩骂,只是隔着门,嘈嘈杂杂听不太清。
旋即屋门大开,只见衣衫大敞的魏亮,一把将一衣着富贵的女子拉进屋内,那女子嘴巴还在嚷嚷,苏萤等人定睛一看,竟是林氏。
此刻的林梅芬仍朝向门外,胸口大起大落,正要开口继续,却被魏亮那么一扭,便见苏萤等人手脚被困,坐于地面。方要发作的怒气,顿时化作畅快的笑声,充斥屋内,刺耳至极。
“哎哟哟,我的大小姐,我的杜夫人哪!您二位怎么受了那么大罪!”
一旁的魏亮见林氏转怒为喜,大大松了一口气,才有闲情,整理身上衣裳,一边还朝门口的仆从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