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容氏又朝苏萤招了招手,道:“快向祖母道谢。”
只见老夫人停下脚步,笑看着苏萤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老夫人笑盈盈地受了苏萤的礼,双眼充满着慈爱,说道:“婉仪的字是我教的,她年年抄经,年年都送去菩提寺,只有今年被选上了。上回同你说,让你与婉仪一起上女先生的课,看来我说得没错,有你作伴,婉仪确实精进不少。”
老夫人的话点到为止,苏萤心里却听得明白。
自从姨母让她好好抄经,她便知晓自己必定榜上有名。因为在雁荡山时,她时常顽皮捉弄外祖,将自己的字和文章混在他门生的功课之中,有一次竟然被外祖评成了甲等。
来到杜府这几日,她自问已大致摸清老夫人和程氏的脾性。只要不喧宾夺主,避了她们的忌讳,她们自不会主动为难。既然姨母希冀她能在经文抄写上脱颖而出,她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
其实婉仪的字写得很好,只是闺阁少女多临摹小楷,故而想要脱颖而出甚为艰难,这也是为何她另辟蹊径以魏碑抄经之故。然而对婉仪而言,她只会写簪花小楷,那么只能改掉她惯有的毛病,再添上一些闺阁体中不曾有的风骨,才能被人一眼便瞧出与众不同。
当然,这也得婉仪聪慧才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自然不敢以功臣自居。只低头道:“萤儿只是陪着婉仪妹妹,其他的都是婉仪妹妹自己聪慧。”
老夫人心中满意,呵呵笑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随你姨母挑衣裳去,缺什么只管问祖母要。”
今日在书院还算一切顺利,只是午膳之后,同年们不知不觉便将兴致转移到了菩提寺的献经礼上。杜衡因不愿家中两位妹妹被诸多探寻,于是借故提早离席。
回到府中,换了常服,正要去给祖母与母亲请安,便听清泉回禀,此时,母亲、二婶,以及婉仪、苏萤,都在祖母处。
思忖片刻,无论如何,既已归府,总要先行请安。于是,他整了整衣襟,径直往祖母正院行去。
谁知刚入正院,便听到婉仪的笑语:“萤儿姐姐这一身,让人一眼便欢喜。不若我也挑一套相仿的,旁人一看,便知咱们是一家姊妹。”
第35章 拨乱心弦
杜衡方撩起衣摆,正要迈入,听到婉仪那一声发自内心的赞叹,一时之间不知是进还是退。
举步踌躇间,守在屋外的小丫头尽职尽责地朝内通传:“公子回来了。”
杜衡敛了敛心神,终是迈进屋内。
婉仪听到兄长回来了,才放开了苏萤的手,乖巧地立于程氏身旁,只是脸上依旧笑颜灿烂,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外,她知道兄长若是得知她中选,定然比她还高兴。
苏萤也回到了容氏身侧,低垂着头,一如既往地安静从容。
杜衡进屋后,径直走至祖母跟前,目不斜视,叩首请安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夫人看着杜衡步履端方,面容沉静,心中止不住地慰藉。继大儿子去世后,她已经历了两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若不是衡哥儿这三年来一如既往地早晚请安,勤勉刻苦,让她对春闱有所期盼,她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盼头,或许早就随两个儿子一同去了。
如今,真是苦尽甘来。
孙女抄写的经文中选,不用多想,献经礼后,必定会有人家来主动相看。
孙儿呢,更是不用她操心,他稳重自持,只需静待春闱开花结果。
她感恩上苍,天伦之乐,大抵如是,无甚多求!
老夫人含笑道:“婉仪,来,你的好消息由你自己来说。”
婉仪早已按捺不住,自兄长踏进门来,便盼着他能朝自己看一眼。可他偏偏就是那么古板,步步正直,目不斜视,好似但凡往旁处看上一眼,便是失了礼数、大逆不道一般。
如今祖母开口,她便欢快地奔至杜衡面前,唤了声哥哥。
话音刚落,才想起家中长辈均在,于是轻咳了声,改口道:“兄长,我的经文入选了!”
杜衡沉静的面容也扬起了笑,仿佛一片落叶掉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涟漪。
只听他温声对胞妹说道:“我在书院便听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为兄替你高兴。”
“那,我们说好的砚屏?”
婉仪眼睛眨巴眨巴,她早就看上了哥哥书案上那只云石攒木框的方形砚屏,那砚屏本是一对,哥哥的这只画着红梅傲雪,还有一只画着雪竹扶风,被哥哥收在了库房。因她出生时,府里梅花绽放,她便以梅自居。上回在杜衡书房见到那红梅傲雪的砚屏,便央着他送她,杜衡见状便以砚屏作为激励,望她用功。
杜衡原想着,不论婉仪的经文选没选中,他在事后都会将砚屏送予,谁知胞妹竟真的入选,他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说好了,岂有不算数之理?你去取便是。”
此时杜衡背对着苏萤,声音低沉柔和。苏萤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得出那份宠溺与兄妹间天然的亲厚,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脸上亦带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这杜衡,倒真是个好兄长。
她的目光尚未来得及从他的背影收回,便见他忽然转身,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了个正着,而苏萤脸上的笑意也被杜衡尽收眼底。
方才进屋前,他听得婉仪说,苏萤的这一身衣裙,让人一眼便欢喜。
他对女子的衣着不甚了解,并不知胞妹为何如此称赞。
在他看来,能让人一眼见到便心生欢喜的,只能是此刻她脸上如露华一般的清浅笑意,似月如风,拨乱心弦。
“衡哥儿,我已经给萤儿奖赏了,你作为表兄恭贺一声便可。”
二婶的话适时入耳,令他心神一敛,重归清明。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竟有刹那失神。心下微沉,略作收敛,便拱手作揖,道:“恭贺二婶,恭贺苏萤表妹。”
随后便又朝着祖母、母亲再次行礼,方退出了祖母的堂屋。
方才那一幕别人没有瞧见,容氏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杜衡的神情分明跟她夫君见她撩起盖头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们杜家的男子都有一双目光澄澈的双眸。望向人时,温和而沉静,然而这样含而不露的眼眸,一旦有意,便会如烟霞轻缭,似山川倒映。
容氏心下一惊,这才出言替他遮掩,好在衡哥儿此时背对着婆母与嫂子,唯有她看出了他眼中异样。
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难道,衡哥儿对萤儿?
容氏不敢想,也不敢妄下结论,心中惴惴,以至于之后婆母对于两个姑娘的衣着评价,她都没有听清。
好在她一向在此种场合寡言少语,从来都是尊重婆母与嫂子的意见,故而她此时的沉静不语并未引起他人觉察。
最后,老夫人给了苏萤一只刻着莲花的白玉小簪,婉仪则得了一对薏仁米大小的白玉耳铛。
程氏也定下两套软缎素净的衣裙,苏萤着烟青,婉仪着藕荷。
姐妹俩一青一粉,犹如池塘小荷,初初绽放,濯清涟,自不染。
从老夫人院中回来后,容氏便有些心不在焉。
记得婉仪生辰那日,是衡哥儿与萤儿的初次见面,之后不过数日,萤儿便去东院抄经,午后又常至藏书阁整理书目。
思来想去,虽知二人无甚交集,可衡哥儿眼底那抹不自觉的微动,她却实实在在看见了。
一番思量之后,她觉着还是去探一探萤儿的口风为好。
容氏便让岫玉煮了红枣桂圆甜汤,自己亲手盛了一碗,带去了外甥女的屋内。
此时苏萤方由小丫鬟伺候沐浴完毕,换了一身月白中衣,正坐于铜镜前,拿着帕子轻轻绞干长发。
乌黑的长发柔顺披落,她将发丝拢至一侧,细细拭干,露出耳后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若细看,便能瞧见,苏萤耳后藏着一颗粉色圆润的痣,温润柔软,宛若一抹桃花轻染。
容氏步履放轻,目光落在那一点上,心中微微一动。
记得萤儿满月时,长姊按习俗,请了雁荡山上的尼姑为她祈福。那老尼端详襁褓中的萤儿良久,发现了她耳后的这颗痣,言道:“贵府小姐此痣,乃藏福之相。小姐性情柔和且坚韧。不轻易动心,一旦动心,便情深不悔,纵有波折,亦能终得良缘。”
容氏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她与长姊情路各自坎坷,若老尼此话为真,只盼衡哥儿莫要成为萤儿命里的波折。
第36章 我来京城,不是为攀高枝而来
“萤儿,你才沐浴,身上还带着湿气,快趁热喝了这碗甜汤,免得寒气入体。”
苏萤未曾察觉容氏前来,闻声回头,见姨母正端着一冒着热气的瓷碗,忙不迭将帕子搁下,起身迎接。
“你别动手,小心烫。”
见苏萤伸手要接,容氏摇了摇头,越过外甥女,径直走向榻边的案几。
将汤碗安稳放下后,容氏才取出调羹递给苏萤,柔声道:“快坐下,趁热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