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叹道:“外头如今人多,三教九流谁人都有,你妹妹生的可爱,我怎么能不忧心?”
三郎不是很能明白娘的忧心:“外头都有兵丁巡街,喊一嗓子人就来了,怕什么?”
“你往日见你妹妹大喊过?”妇人骂道,“你还是个当哥哥的!哪家的姑娘大声喊过人?多叫人笑话?”
三郎转念一想,仿佛也是。
自家小妹自幼玉雪可爱,但确实不怎么伶俐,同别家的姑娘吵了嘴也不愿意吵回去,只自己生闷气,好几回悄悄躲着哭。
放在以前,这是好品格——不争不抢不告状。
放现在嘛……
“我教教她。”三郎去倒了杯水,他家现在也喝凉白开了,喝完便大步流星的去桌上拿了个馍馍,啃了一口还夸道,“这馍馍好,不划嘴。”
妇人应道:“钱阳县那边运来的粮食,是比咱本地的好。”
本地的小麦往日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可新麦一进来,差距就显出来了。
本地的小麦突然就变得小而干瘪,正因为小,以前也不敢细磨,一碗麦饭,麦麸要占三成,穷困人家,五六成也得照吃不误。
送来的又何止小麦,还有稻米高粱等等。
以前没什么人种旱稻,就是有,那也供着显贵门庭,百姓也没有将稻米当主食的习惯,即便运过来了,也不会买多少,最多煮煮粥,平日的主食还是麦饭和各种干饼。
三郎啃完了馍馍,便去敲自家小妹的房门:“茵茵,你起了没?今早有粥喝!”
他不爱喝粥,妹妹却是极爱的,只是以前米贵,不能常买。
“就来!”小妹难得细声高喊。
茵茵拉开城门,一张小脸格外红润,她穿着上衣长裤——班里许多穷困的同学穿不起绣花的衣裳,也凑不出外裙的布料来,便学着女吏们的穿着,最多在裤外围一层短裙,寥以安慰。
她在班里也交了几个朋友,不肯与朋友们像两处人,便自作主张穿上了这一身,她有些怕三哥说她,又有些羞,才在屋内磨蹭到现在。
“这下娘该放心了。”三郎笑道,“不过嘛!这身精神。”
茵茵抿了抿唇,尚且有些犹豫:“就怕有人笑我……”
三郎不当回事:“有人笑你,你就问他,是他有本事还是阮姐有本事?这太原城是阮姐做主还是他做主?女吏们都这样穿,他有本事别服女吏们的管!”
这话太刻薄了,茵茵却被逗笑了:“三哥今日送我上学吧。”
她还是怕被笑,倘若真被笑了,有三哥在,两人一起被笑就没可怕了。
三郎:“娘也这么说,先去吃饭吧。”
他们家在太原算是二等人家,自然比不上大户有钱,但也有两进的院子,在城中有三间铺子,因女吏核实他们家并无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罪过,于是不仅没有收走他家的院子,也没有收走铺子。
只不过由于衙门调控,铺子的租金不如以前高了——毕竟租铺子的人,也没法再高价坑百姓。
但依旧够他们一家生活,山珍海味肯定是没有的,但填饱肚子不是难事。
也正因如此,他家对阮姐并不愤恨,反而以为这是个明主。
能有人手核查罪过,许多明君都做不到!
不是不想,而是人手不够,做不到啊。
他们也很懂投桃报李的道理,既然新衙门没有为难他们,能妥协的地方,他们也都愿意妥协,这也是生存的智慧。
茵茵捧着粥碗,一家人围坐在圆桌边,桌上除了粥便是馍馍和咸菜,集市里卖的咸菜也便宜,以前咸菜也不是顿顿吃得起,现在倒是能敞开了吃。
她嚼着咸菜梗,又咸香又脆爽,吃一口喝一口粥,粥里还有切碎的菜叶,虽然没有撒盐,但配着咸菜正正好。
一家人也不说话,尽快吃完了饭便都走出了门。
孩子和成人在不同的地方上课,老人不想上课的可以不去,想上的也有地方上。
“爹娘,我们走啦。”茵茵和三郎都还未成人,在一处上课。
父母互相看看,都勉励道:“好好学,别怕苦,多少人求不来的好处。”
比起儿女,他们更知道读书识字这种机会的可贵。
只有三间铺面,养活儿女是足够的,但送儿子读书,科考,那一家人很快就会赤贫。
在长远的好处和眼下的生存里,夫妻俩选择了后者。
儿子能不能成才不知道,但哪怕儿子成才,一家子也要勒紧裤腰过日子,沦落街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茵茵和三郎还不懂父母眼中的慨叹,他们对扫盲课很有热情,倒不是多爱读书,而是以前从未和那么多同龄人待在一起过!
而且有男有女,虽然一开始不自在,但现在已然适应良好。
茵茵还学会了翻花绳和跳绳,会在空地上和朋友们一起踢毽子。
甚至一想到扫盲班读完就要和同学们分开,心里就难过。
以前她虽然也有朋友,但那并不是她自己选的,也不是常能见面。
她珍爱自己的朋友们,哪怕一日都不想与她们分开。
茵茵有自己的小主意。
她要劝朋友们和她一起读进修班。
这样她们就能一直读书,永远不会分开啦!
第187章 新的规则(三)
又是一年金秋,金黄的麦田扬起波浪,被风一吹,那层层叠叠的麦穗随风起伏不断,戴着草帽的农人手持镰刀,一个个脸上都是满是笑容。
两三年的时间下来,稳定的粮价,低廉的盐价都令他们真正尝到了种地的好处——种地自然是挣不到太多钱的,历朝历代,就没有靠种地致富的例子。
但各村有女吏牵头,在农闲时带着他们建作坊,去城里打日结工,这等于他们不用花钱买粮食,农药肥料又是低价供应,农闲时干得活都是纯赚。
这样一来,反倒比许多工人的日子都好过了。
虽说现在的农药不过是数种驱虫的植物打成粉兑水,但也比以前好不是?
况且有城里运来的,已经经过发酵的粪肥,也不必再烧秸秆肥地了。
烧秸秆对农人而言是比割下来轻松。
可若是火力不够,秸秆没有烧透,那害虫虫卵就会潜藏在未烧透的秸秆里,钻进地里,作物长成之后,这些害虫会比去年更为凶猛。
但以前没办法,肥料不够,肥田的法子又少,农人的土地是有数的,不可能换一块地,叫这块地歇种。
现在倒是好了,秸秆也能再卖一次钱,虽然价低,但卖给那些搞养殖的村子也是好事,将秸秆打成粉,再配上别的东西,虽然猪和鸡吃不了,但牛羊都能享用。
有钱拿,农人就不嫌辛苦,秸秆也是宝贝呢。
更何况还能留一部分秸秆用以沤肥。
如今不少村子都在集中力量办养殖场,养鸡养牛羊猪的都不在少数,今年他们还没法往外卖,但明年肉价和畜生价肯定会下来许多。
种地依旧是苦,但也没那么苦了。
钱二妹也同乡亲们一样,待在田地里收割,她累得满头满身的汗,偶尔直起腰来也是为了喝一口松针水,但她并不喊累——今年的收成太好了,好到她连劳累都觉得是种恩赐。
待得忙完一天的活计,天渐渐暗下来,钱二妹才牵着牛,将今天收割的麦子一趟趟运去空地。
这些空地都是兵丁过来整理,由女吏划分各家晒粮的地盘。
夜里各家抽人照看,到时候打谷也在这边,打完留足自家的粮食,剩下的直接从这儿卖出去。
多方便啊!
以前想都不敢想。
前些年他们村的粮食还得盼着商人们来收,对方不管怎么压价,他们也只能咬牙卖了,不卖不行,不卖,下个商人什么时候来谁又说得准?
现在则是衙门搭桥,统一收购,不用担心被坑。
“听说咱这边的粮食要运去太原府。”老村长也牵着自家的牛车,边走边同钱二妹闲谈,“今年家家丰收,粮价不降反涨了。”
虽然涨得很有限,但对他们来说多一毛钱也是好的。
钱二妹也高兴,她兴奋地说:“伯伯,咱也挖沼气池吧!”
沼气池并不是个新东西,但各村愿意花钱修的却不多,不过经过女吏们孜孜不倦的引导,农人们发现,这东西估计确实有好处。
“听说咱们村人不多,水塔建几个大的就行。”钱二妹兴致勃勃,“再引沼气,做饭洗澡都容易多了!”
沼气用来烧火烧水都是极便宜的。
便宜,那就意味着有利可图,不必再花钱买太多炭,能省许多钱。
村长有些犹豫:“到底要花大价钱。”
他们村如今造的竹纸质量很是一般,虽然能卖出去,但价格上不去,村里能动用的钱实在有限。
钱二妹:“那咱们自己再凑凑,不愿意花钱的,不给他家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