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荷花也借由陈桂芳明白,为什么士官都必须是情绪稳定的人。
陈桂芳太容易深入险境了,也容易被仇恨驱使着带队踏进陷阱,当排头兵是足够了,但要升士官,那不稳定的地方就太多。
“快睡吧。”乔荷花躺在铺好的油布上,又将另一件棉衣垫在身下,侧身对陈桂芳说,“明天一早还要起来。”
陈桂芳喝了口已经凉了些的水,她给炉子里加了些柴。
士兵们陆续从外面进来,每次有人进出都会灌进一阵冷风。
好在帐篷都是几层油布缝制,一旦收好口子,又点上炉子,帐篷里不说温暖如春,起码脱了棉衣也不会着凉。
这个天气就怕着凉,染了风寒就不能再随队走了,必须就近休息。
一般是在附近的村子待着,留几个人和草药,直到康复或死了为止。
“外头的雪都到我脚背了。”战友们一进来就抱怨,“这鬼天气,渡河的时候,路边的积雪估摸着都要有我小腿高了。”
“好在有毛皮护腿,就是不晓得经不经用。”
“怪不得阮姐之前都让工厂用油布做咱们的裤子,不然就棉裤,腿进了雪地还不被冻烂?”
“打这一回仗,又花出去许多钱。”
“哈……快些渡河吧,也好修整。”
第219章 一路行进(五)
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士兵们尽量遮住自己所有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但即便如此,行军一阵子,睫毛都能结一层霜,冻伤的不计其数。
姜佩兰刚做完一场截肢手术——一名小战士的脚趾被冻伤,自己强忍着不说,等被送来的时候已经不得不截肢了。
而一晚的休息后,这名小战士又要重新踏上征程。
随军的军医们虽然都是身强力壮,包括姜佩兰,在行军前日日也跟着军队训练,但也有许多日日都要喝药。
粮食和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减少。
刚开始商人们还能一日送两次粮或药草。
可随着越发寒冷,商人们如今只能两到三天一送。
押送粮草的部队也开始拿着金银在附近的村落乡镇花钱买草药。
只是买来的草药,大多因为保存得太差,花了钱却没用。
“姜老师。”学生喝着药,“你也喝点吧,再走下去会更冷,你可不能倒。”
姜佩兰掀开帐篷门帘,朝外看了一眼,这个天气还有士兵走动巡逻,她叹了口气:“以前我还不懂,怎么这边是苦寒之地,如今是彻底懂了。”
土地贫瘠,冬日干燥寒冷,她的脸上也有几条裂口,不得不每天在脸上涂抹猪油羊油制成的面膏。
可动物油实在难得,士兵们都是能不用就不用,只有实在撑不住了才少少往脸上涂上一点。
学生安慰道:“这算什么?咱们如今已经算好的了,有帐篷有饭吃,还有热汤喝,这炉子,以前就是领兵的将军都用不上呢!跟以前比,咱们这是享福。”
姜佩兰:“你以前当过兵?”
学生有些羞愧:“本是想继续当兵的,不过个头不够,这不就……”
军医的人数已经和上次完全不同了,大约是发现当兵艰难,但当军医的门槛却低得多——可军医也是可以立功得军衔的,于是一大堆当不上兵,又考不上官,但格外上进的百姓立刻削尖脑袋往里挤。
这就导致军医当中不仅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老有少,不过好在还有规定,年龄大于四十岁和小于十五岁的还是被劝退了。
但这群人也不会被浪费,他们会被送进学校。
不当军医,好好学一学,当个普通大夫还是可以的。
能随军的,都是壮年男女,且还不能体弱。
连护士,都必须是有肉的,不能瘦得跟竹竿似的。
虽然瘦子里也可能有体质强健的,但这不能赌,不然士兵们还没接受治疗,医生护士自己就先倒下了。
学生喝完最后一口草药,额头出了一层细汗,他龇牙咧嘴道:“不管喝多少次,还是苦啊。”
姜佩兰笑道:“这算好喝些的了,还有更难喝的。”
“好在阮姐没什么事。”
阮响还好,这个温度她尚能适应,对她而言这还不算极端天气。
但她也很清楚,此时此刻,不得不急行军了。
“已经出来近两个月了。”陈五妹蹲在地上,她搓搓手,仰头望向坐在油布上的阮响,“阮姐,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兵要被冻坏了。”
挨冻,北方人不得不具备的天赋。
但深冬时再能挨冻的北人,也必须缩在屋子里,想尽办法保持身体的温度。
阮响点头说:“急行军吧,三天内渡河。”
陈五妹有些迟疑:“急行军……”
阮响:“明天把能留下的都留下,急行军,越河占领交州,一旦进了交州这场仗就赢了一半。”
“让补给部队慢慢跟上。”阮响深吸一口气,“只能这么干了。”
陈五妹没有质疑阮响的决定,她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去通知他们。”
阮响看向陈五妹:“你去喝点草药。”
陈五妹答应了一声——她已经咳了三天了。
不到半个时辰,命令迅速下达,通知到了每一个士兵。
好在这么长时间的行军,士兵们也已经快被寒冷的天气逼疯了,宁愿拼一把,只要能冲进交州,就能住进屋子里,哪怕十几个人挤一间房呢?那也比在冰天雪地里睡帐篷好。
当天夜里,各个班的班长做好了总动员,直等天亮,便抛弃多余负重,直奔河道。
马在这个时候也是骑不了的,积雪太厚,哪怕清理了道路,也只是把积雪从大腿深,变为小腿深。
阮响走在第一梯队里,也就是所谓的排头兵。
只是和朝廷不同,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是排头兵,全都要在最前方开路。
急行军的途中没有一个人会张嘴说话,一旦张嘴,寒风就会灌进口中,带来的痛苦简直像是要侵入五脏六腑,一旦刮起狂风,还必须紧急卧倒,卧进雪中。
阮响有些庆幸自己在锻炼上一直没有松懈,也庆幸自己已经接近十四了。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那是真扛不住。
急行军的路上也少有休息的时候,吃几口干饼,啃两口雪团,然后站起来继续前进。
直到他们熬过三个日夜,到达辽阔的母亲河边。
河水已然结冰,斥候们开始慢慢试探冰面,在确认无误后,阮响才带着人踏上这还不知道能不能保证安全的冰层。
毕竟斥候也就十几人,但她的身后是近两万人。
一旦出事,折损的恐怕不止几人十几人。
“阮姐。”陈五妹在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凑到阮响身旁说,“你等等再来吧。”
阮响摇头:“不行,士官要身先士卒,更何况是我,我必须带好这个头。”
“可是……”陈五妹还要说话。
阮响说:“没什么可是,跟上我。”
阮响踩上冰面,她穿着皮靴,在冰面上不断打滑,偶尔甚至只能滑稽的屁股着地滑向前方,本来还想尽量让自己看着体面点的士官们立刻抛弃了体面。
体面是一回事,尽早渡河才是正事。
从天还未明到最后一丝日光敛去,最后一名士兵才成功渡河。
“幸好冻得够结实,冰面没有开裂。”陈五妹松了口气,她啃了口雪球,苦中作乐道,“多少年没过这样的日子了,骨头都酥了,也该重新打熬打熬了。”
第220章 一路行进(六)
渡过黄河,士气便立刻高涨起来,又经过十几天的行军,他们终于在快要崩溃的时候抵达了距离交州不到五十里的高处安营扎寨。
后勤部队也终于在他们停留三天后赶到了军营。
从此刻起,这场长途跋涉,赌上阮响全部家底的征战才真正开始。
后勤部队在距离军营十五里的位置扎营,医疗帐篷则扎在军营的后方,痛苦的急行军后,士兵们终于能稍微歇歇了。
斥候们也兵分十几路,前去探查交州的情况。
“五妹,你们过来。”阮响站在地图前,她的个子仍旧不高,刚过一米六,穿越之前她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一米六五了,看样子这辈子长到一米六五左右可能就是极限。
十几个高级将领站在阮响面前,众人脸颊都是如出一辙的狼狈,还有几个脸颊上的伤口还在分泌血珠。
阮响:“这些地图太笼统了,不过周无为能默出来已属不易。”
她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这地图在她看来已经不是笼统,而是简陋了。
“我们现在在这儿。”阮响指着一个方位,“这次的攻城战也不能拖延。”
攻城战讲究的是堂堂正正,意味着她要正式派人递交战书,约好开战时间,留给交州军民反应和搭建防守设施的时间。
……虽然对阮响这个废土基地出身的统治者来说,这种做法很难理解——打仗要赢,自然敌人越没防备越好,连兵书上都有“攻击不备”这种话,绕向敌后烧粮草也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