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厂子里的风气便大为更改,看得久了,女人的胳膊也就真成了胳膊,不再具有任何不属于它本身的暗示意味。
朱嘉禾在听到老师的呼唤后立刻大步跑过去,她也被晒得像块黑炭,在海边干活且没有遮挡,比她曾经摇船更容易晒伤,毕竟以前她是可以带斗笠的,但斗笠大,在厂里干活人挤人,斗笠就太占地方了,容易刮碰。
她被晒伤了两回,脸上被晒爆了皮,又痒又疼。
后来还是买了“防晒霜”,每日涂抹才好一些,只是不晒伤了,但还是会晒黑。
那防晒霜也是个新东西,小作坊出来的,官府检查合格后才允许售卖。
成分也简单,也就是筛好的一种沙土,配上碳粉,然后调和一些廉价的草药以及油,因为要用上油,所以价格很不便宜,并且涂在脸上手臂上会变得黑漆漆的,还会因为出汗脱落。
但因为确实有效果,所以在海边长期干活,又还没有晒得太黑的人,都还是愿意掏钱买的。
已经晒得很黑的人则不需要,他们是不会被晒伤的。
也就是很黑和特别黑的区别。
朱嘉禾如今还是学校的学生,但每每放学就来造船厂,全因她的老师就是造船的“工程师”之一,托老师的福,也托她自己在数学物理这两门学科上很有天赋的福,得到了跟在老师身上学习的机会。
“总算是组装到一半了!”老师心情大好,她的背后就是组装到一半的巨船,和巨船相比,老师快一米七的个头都显得如此娇小。
要知道,这位身高七尺的老师在如今,已经算是人高马大了。
朱嘉禾抬头仰望巨船,哪怕她日日都要来,可无论看多少次,她都会因着宏伟巨船心驰摇曳——它如此巨大,如此恢弘,这是人力制造的伟物,哪怕它还没有组装完毕,还没有下海。
可人人都相信,它将是大海中的巨兽,为百姓带回来高产的粮食,让人人都能吃饱肚子。
“老师。”朱嘉禾走上前去,她先拱手问好,而后忍不住说,“恐怕三个月后就能造好了。”
此时距离巨船被设计出图纸,已经过了近两年的时间。
这还是所有厂子全力合作的结果,期间也遇到了不少难题。
有些设计还反反复复不知道改了多少遍,但要说有什么修改格外重要,那就是由朱嘉禾老师主导的小型蒸汽机安装。
如今工厂内普遍用的蒸汽机其实都很简陋,一般也就是三缸,并且很大,毕竟厂内的蒸汽机最大的用途就是运输和抬起重物。
但船里要安装蒸汽机的话,第一是位子,必须要靠近船尾,这样才不会浪费太多热量,第二是必须要让桨的速度可控,不然转弯调头就成了问题。
最终的解决方案是,这台蒸汽机并不起到主要动力的作用。
在有风的时候,依旧靠帆来航行,海风提供动力。
蒸汽机普通时候是不开的,只有遭遇无风带的时候,才用它来提供动力,所以它的功效不用太大,速度也不用提得太快。
这样对蒸汽机的技术要求就小了许多。
最后十几个小组通宵达旦,终于造出了适合安装在船上的蒸汽机,也造出了被蒸汽机带动的旋转桨。
当然了,由于蒸汽机,这一层的船舱设计也被修改了好几遍。
经过两年时间,朱嘉禾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混沌无知的渔家姑娘,她长高了,也壮了,五官也长开了。
如今青州已经少见臭虫跳蚤,爱美的男男女女也有部分重留了长发,不过短发依旧是多数,毕竟如今几乎人人都有工作,长发洗起来麻烦,短发方便许多。
但无论长发短发,走在路上都不会引人侧目。
朱嘉禾也留起了长发,一是她头发天生就不多,洗起来容易,二是她总觉得短发倘若不剪成寸头,那还不如长发挽起来方便,毕竟如今流行的短发,两侧的头发在弯腰时会垂下来,遮挡视线。
老师黝黑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转身仰望船头,无不得意道:“哪怕我今生参与建造的船只有这一艘,也全足够了!哪怕我造完就死了,这一生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朱嘉禾笑道:“老师,这可不行,你还得把学生教出来呢。”
老师豪爽的笑道:“正是正是,差点把学生忘了,嘉禾啊,机械设计这门学科虽然难,短期也难有成就,可你听老师的,机械才是未来!”
“勘探队已经在找石油了,只要找到,找出提炼的办法,将来咱们也就不用看烧炭的黑烟黑灰了。”
老师感叹道:“我刚学着修织布机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有今天,嘉禾,不要畏难,不要害怕,未来是你的。”
第267章 她的未来(二)
巨船的组装一日一变,青州城内的老百姓最爱干的就是在下工后到码头附近的山坡上,眺望露天的造船厂,看着那庞然大物渐渐落成,觉得自己能吹嘘一辈子。
不过第一批受训的船长船工们就不那么轻松了。
全因这是一条全新的航线,且并不具体,只有一个大体的方位,要说有什么好,那就是还能沿着陆地,不是横跨大海,还能有补给。
可海上的事谁能说得清,这样的巨船,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船长也从未操作过,更何况这艘巨船很多操作方法都得学。
尤其船工中还有不少女工,这些女工都是技术岗,主要负责维修机械和检修船只上的损坏,她们也多是造船的技术主力。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哪怕如今已经有了女船,但在人们心中,女人开船都是在近海,远海是不可能的。
毕竟近海还有道德律法,远海就全靠船工的人性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老船工把年轻的船工强迫了的事,这还是男人之间。
所以这些女工有“特权”,她们是被允许拥有枪支的,其中有十几人还有从军的经验。
这让船工都有些慌乱,心怀不轨的自不必说,那些没有心怀不轨的,也害怕得罪了她们,被安个罪名一枪就给崩了,在海上怎么讨公道。
“好在是一个人专管着枪。”有男船工在吃饭的时候小声说,“听说是从阮姐发家时就跟着她的人,最正直不过,像戏文里的清官老爷,刚正不阿呢!”
其他人有人怕,也有人无所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有媳妇的人,不会见了女人就跟条野狗似的,我不怕。”
“你们就是太害怕!我和她们打过交道,都是好人。”剃了胡子的男人夹了根咸菜,“都是读过许多书的,知道很多道理,在船上还能给咱们上课呢,这不比以前在船上睡大觉好?”
“怕个卵!”有人叫嚷着,“我怕什么?怕就不是好汉!”
女船工们也在吃饭,她们倒不太在意船远航后人与人之间的危险,而是人与外物。
“咱们有大炮,且沿大陆架航行,只要不是遇到太大的波浪和坚冰,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女船工有些忧愁地说,“就怕生病,海上潮湿,得多备一些药酒,护理人员最好也能上船。”
“这恐怕难,如今护理人员太少了,各地的医院都缺人,咱们如今讲究自愿,谁肯冒着生命危险上船?哪怕工资高,可但凡有手有脚就饿不死,没那么多人肯为了钱送命。”
“哎!那些男船工,读书的时间太少,护理知识学的也少,真出了海,这还得看咱们。”
有人笑道:“所以咱们拿的钱比他们多,若不是咱们做的多,这些钱也不能服众。”
“还有淡酒,你们喝过了没?”有人叹气,“虽说是淡酒,可总归是酒,我不胜酒力,喝过两杯人就晕乎了。”
“那也没有办法,淡水久放了也要生细菌生虫,谁知道空气里都有些什么?船上燃料也有限,不能过滤了烧开喝,那太浪费了。”
“你好歹只是晕乎,我有个姐妹,原也是要来的,体检和专业都过了,就因为喝淡酒一杯倒,最后关头被筛下去了。”
“不过淡酒不难喝。”有人舔舔嘴唇,“我不晕乎,跟喝小甜水似的,只是喝不惯麦酒,那味跟马尿似的,还是米酒好。”
“麦子酿酒……那肯定没有米好,我老家在南边,那边有醪糟,自家酿的,可香可甜,我爹娘每顿都能喝一大碗。”
女船工们都是技术岗,但多数曾经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都干过苦活累活,其中不少还在钢铁厂和矿厂干活,那时还没有现在的条件,蒸汽机都没出来,全靠人力。
因此并不惧苦,只是害怕到不了目的地,那不是阮姐想要的作物,白跑一趟,还损失一艘巨船,那就太可怕了。
至于人命?
她们其实是不太在乎的。
太在乎的人也不会上船,她们自然不想死,但也不怎么惜命,除了少部分为钱的,大部分还是愿意为了一个模糊的未来奉献自己的生命。
这些人也是最早一批上思想课的,她们也有充足的动力朝阮响靠拢——阮姐都不惜命,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女子从家庭劳作中救出来,难道她们就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