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响甚至都熟悉了几个名字。
陈进不知道阮响在想什么,不过……虽说这里头能成事的女吏几乎没有纯良之辈,但总有几个,确实酷烈的过于与众不同了。
“之前,我们更注重的是军队的思想教育。”阮响盘腿坐在炕上,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吏目的教育大多还是靠学校,不过学校要考虑学生们参差不齐的文化水平,思想教育都停留在最表层。”
学校能给的思想教育是什么呢?无非是诚实善良,对大同社会的理想进行解释。
阮响:“这里头大部分人,是没有信念的。”
阮响并不在乎女吏们用什么手段,但阮响仍然对女吏的行为画下了底线,她是要收服西夏,将西夏纳入自己的地盘,而不是要西夏内乱后,将党项人杀个片甲不留,或是将西夏摧毁后扶持傀儡政府,弄成殖民地。
“这个叫文昭的女孩,把她召回来,转到别的岗位去。”阮响指了指其中的一份报告,“别再让她接触实务。”
陈进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看的内容。
这个女孩组织吏目杀了西夏的官员,原因倒也简单,她看不惯当地官员胡乱收税。
但结果却是当地的村民和乡老都跑了,舍家舍业的跑,这些人能跑到哪里去?最终又会死在哪里?
陈进叹了口气:“人难自知,千古难题啊。”
“杀人不难,难的是怎么救人,拯救和重建总是比毁坏困难。”
她知道阮响喜欢什么样的人才,但阮响喜欢的人才都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真心实意的推崇大同社会的概念,即便她们知道可能这个理想百年内都实现不了,但她们愿意去推动,愿意付出心血去加码。
除此以外都是小节。
两个吏目用同样的手段去做事,但其中只有有信念的那一个,才会得到重用的提拔。
才智决定下限,信念才能决定上限。
这样的人才,才能维持底线,才能做到干脆的杀人,温和的救人。
没有信念,无论再聪明的人,都只是一把好用的刀,等天下太平了,这把刀的结果是什么呢?
历史上拥有聪明才智的酷吏还少吗?他们都身倚皇权,为皇帝的利益费尽心机,用尽百般手段,站在皇帝的立场来说,他们不是功臣吗?可最后皇帝会容他们在太平盛世里活下去吗?
没有信念的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上位者从善,他们就为善,上位者从恶,他们也就必然助纣为虐。
可上位者有改正的机会,他们没有,上位者可以被轻易原谅,他们不可以。
阮响并不想在那之后清算这些功臣,她希望她们能平安落地,那么她就势必要让她们拥有信念,无论用什么办法。
“还是得派一些老师过去,不仅给当地人扫盲,还得给吏目们做点思想建设。”阮响拿定了主意,“人选你来挑,以后的每一支队伍,都要配上一个老师。”
陈进松了一口气,阮响到底还是珍惜她们的,她不愿意让这些女吏只被当做刀,即便她们确实锋利好用。
“我记得有个叫李嘉音的妇女主任,给她做做思想工作,让她过去一趟。”阮响,“这样的时候,也正是历练人才的时候。”
陈进应了一声,但她仍有忧虑:“阮姐,如此一来,倘若不尽早拿下西夏,恐怕……”
恐怕当地百姓都要被女吏们鼓动的造反了,到时候要死多少人?如今人口不多,那些可都是阮响用得上的劳力,每一个都要负担繁重的劳作,死一个还要等十几年才能补充。
阮响是不轻易杀人的,除非罪大恶极,或者在当地有极大影响力。
而大多数都被弄进了矿场干活,甚至连矿场里的罪人都有工资,都有娱乐活动和消费的地方,就是为了能让他们活得久一点,干得活多一点。
要是西夏人当真造反了,无论阮响反应再快,都要死数万,数十万人。
一个人长成需要多少年呢?一个妇人一生能生育几个孩子呢?而又有多少妇人死在难产一关上?
恐怕到时候,心里流血的就是阮响了。
“我跑一趟吧。”阮响笑了笑,“原本以为我不用跑这一趟。”
陈进叹了口气:“阮姐,前路多艰,珍重啊。”
阮响已经下地了,她站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回看陈进,在这一瞬间,她有忽然的恍惚,陈进的两鬓因为多年愁虑变得斑白,眼角也有了细纹,时光如白驹过隙,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不用为我操心。”阮响的目光很温和,“我必走至尽头为止。”
这一次她不能用老办法了,蚕食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犁庭扫穴,不给西夏王庭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阮响走出了房间。
但是下一次,决不能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勤卫兵连忙迎上去:“阮姐。”
阮响:“召集各军部的将军三天后开会。”
勤卫兵原本还算放松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第440章 犁庭扫穴(二)
管四娘是在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午后看到的那个女人,她骑着一头驴,跟随着一支队伍,慢悠悠的向她们走来,管四娘眯着眼睛,看不太清那人的容貌,只恍惚意识到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壮年女子。
这女人不像女吏,她比女吏更注重外表,哪怕是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她脸上也没有多少尘土,衣裳也不是灰扑扑的,常见的青灰色,而是靛蓝色,甚至还留了长发,细了两根粗壮的大辫子。
但她一定是很受尊重的,跟在她身边的女吏与她说话时,脸上都带着全然信赖的神情。
又是一个像孙月茹一样的人?管四娘有些担忧,她不希望队伍的领导者厌恶她,说来奇怪,她虽然不太在意别人,但并不希望自己不被喜欢,没人喜欢被别人讨厌的感觉,她也不例外。
“这还不错嘛!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女人跳下那头噘着嘴的驴,落地后先整理衣衫,然后先对众人说道,“我来的匆忙,不曾洗漱,形容不堪,还望诸位不要计较,我姓李,木子李,名为嘉音,日后与诸位共事,盼与诸位携手共进,不弃不离。”
孙月茹已经走了,但上面并没有提拔她,而是空降了一个新的领队。
管四娘不明白为什么,她觉得依孙月茹的脾气,不是那种背地里打小报告的人,还是上面并不想让技术人员改换路线?所以才不让她当女吏?
其实如果孙月茹愿意妥协,她们是可以合作的,她们也一定能合作的很好。
可惜了……或许她当时不该那么急躁,至少不要在女吏们面前那样急躁,她还是经验太少,尤其对人心。
“对了。”李嘉音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转身从驴背两侧的包里掏出一摞书信,“这都是各位的家人托我带来的信,临行前托付我,倘若我见到各位,只需说家人都好,勿挂勿念。”
有人轻啜出声,她们都已经离家大半年了,以前虽然人在外地,但月余总能回家和亲人团聚。
更何况这不是阮地,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然是越发想家。
李嘉音甚至还知道她们每个人的名字,不需要人指点,便能一个个问候过去,她看到管四娘时眼前一亮,热情到管四娘觉得害怕,李嘉音抓住她的手,语气亲昵:“你一定就是管梦芸吧?我认识你的老师,她说你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为人也正直,让我来了不要客气,叫你照顾我就成啦!”
管四娘愣愣的应了一声,别的女吏也没有说话。
只有李嘉音仿佛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在打完招呼后很自来熟地说:“来的路上听说你们建了土屋?这可好了,这一路我就没睡过床,哎!我是娇气了一些,该打该打。”
有人忙说:“这叫什么娇气?都是走过这条路的人,谁夜里睡过好觉?只不肯说出来,还是李主任豪气。”
李嘉音看了一眼这人,她嘴角带笑,仿佛是在嘉许。
管四娘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一个爱听马屁的人,即便有才华,那才华也不过是她身上的装饰。
“初次见面,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礼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牙粉和洗头液是尽够的,这大半年,各地的作坊可谓是生机竞发,无患子都不用了,但比无患子弄出来的洗液好用得多。”李嘉音并不问工作上的事,反而看起来就如一个絮絮叨叨的长辈,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一早上的功夫,李嘉音就和女吏们混熟了,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已然跟几个女吏有说有笑,勾肩搭背上了。
到晚上的时候,李嘉音和村里的女人也混熟了,她会说党项话,并且说的很好!连当地人都赞叹她仿佛就是党项人,生来就是。
“这就是谬赞了。”李嘉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家人开了个糕点店,招收了几个党项员工,我觉得有意思,就找他们学了学,哪里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