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对于襄王已经没有了防备之意,挥挥手道:“不急,三大殿马上便要落成了,五叔留着一起吃完宴席再回襄阳也不急。”
朱予焕见朱瞻墡归心似箭的模样,也开口安抚道:“既然陛下挽留,五叔也不必着急了,约摸着再过一个月,三大殿的修缮便能正式结束。”
朱瞻墡自然明白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立刻借坡下驴,道:“臣明白。”
第40章 看眼色
待到朱瞻墡退下,朱祁镇和朱予焕对视一眼,这才开口道:“襄王看着倒是很懂眼色,称得上老实了。”
朱予焕把笑意压下去,道:“五叔到底也曾见识过永乐年间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陛下稍稍敲打几句,五叔便会明白陛下的意思。到时候陛下只需略施恩德,襄王必然会心怀感激,更不会有什么异心了。”
朱祁镇刚才与襄王略微交谈几句,见他进退有度,即便是面对自己也没有拿出所谓的叔叔的架子,对他的态度可要比不少大臣更加恭顺。
朱予焕心想,自从出了汉王那档子事,还有谁敢惹皇帝?
朱瞻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朱祁镇如今就是个小孩子,保不准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了,先前的安敬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杀大臣都没什么人出来说话,更遑论杀宗室呢?如今能对皇帝起到劝阻作用的,也就只有胡善祥和朱予焕,偏偏这母女二人又和朱祁镇隔着一层亲缘关系,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劝说皇帝。
这种情况下,人人自危,哪里还有人敢冒进?都是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犯错。
朱祁镇面露满意的神情,随后对朱予焕道:“武举的事情,姐姐有具体的法子了吗?”
朱予焕半开玩笑道:“陛下下令,臣哪有想不出来的?只是法子容易想,陛下可还未曾向内阁和顾命大臣们透露圣意,有了法子也未必能够施行。”
朱祁镇大手一挥,倒是十分自信,道:“朕是皇帝,怎么会有人敢忤逆违背朕的意思?更何况这武举是选拔人才的上策,姐姐也说了,如文举一般先由各地选拔,再推送入京,选拔出的武官无需入军籍便能拜官,比起保举制更加公平,入选的也应当是王骥那样的武官,他们怎么会拒绝朕?”
朱予焕闻言只是笑了笑,道:“陛下所行之举都是为国家、百姓着想,这些官员们当初可都是抱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图壮志入朝为官的,怎么会不明白陛下的一腔好意呢?”
唯一的问题是这件事会动的人实在是太多,并不是如先前为逃离原籍的流民造册落户那么简单的政策。
朱予焕接着说道:“但这件事也和武勋密切相关,只怕内阁也有所顾忌。”
朱祁镇冷哼一声,有些不屑地开口道:“整日里畏首畏尾的,写奏本上书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害怕?无非是看轻朕罢了。”
依他来看,这些官员们怕得罪武勋,难道就不怕得罪皇帝吗?以前也不见他们推三阻四的,他才不会像爹还在的时候那样,将他们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朱予焕见他如此,便知道朱祁镇已经下意识地将大部分官员当做了自己的假想敌,即使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对这些官员满腹疑云。
朱予焕不用猜也大概明白,朱瞻基生前大概是和朱祁镇叮嘱过,让他一定要谨慎对待官员,绝对不能全副身心相信某个人,只不过朱祁镇的个性显然缺乏磨砺,自信有余便成了自大。
也不知道朱瞻基要是知道朱祁镇是这样践行他的“谆谆教诲”,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抛却各种各样的想法,朱予焕开口道:“只要陛下有心,还有什么事情是陛下做不成的?”
朱祁镇十分骄傲,道:“那是自然了。”他看向朱予焕,沉默片刻,却忽然道:“大姐姐以后可千万不要变成襄王那样。”
朱予焕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微微一愣,好笑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我、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和钰哥儿,我们是骨肉至亲。”朱祁镇沉思片刻,道:“如果你们都变成襄王这样,那以后我就没有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
朱予焕轻笑一声,道:“只要陛下真心实意地待我们,我们又怎么会用场面话敷衍陛下呢?”
朱祁镇嘴上这么说,但从不提及朱瞻基临终前和他说过什么。朱含嘉出嫁前从未问过她的想法,只是考虑到麻烦,就随着孙太后去张罗。
如果朱予焕不是靠着自己走到今天这步,只怕她的命运只会比朱含嘉更加悲惨。
朱瞻基有一点没有说错,他的儿子像他,也一直在努力成为他。
那就看谁的手段高明吧。
朱予焕笑盈盈地说道:“三大殿落成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时候,待到正式落成,陛下不如邀请官员入宫,让阮安好好为这些官员们讲讲,三大殿的建成如何节俭,免得这些官员又不知深浅、胡言乱语。”
朱祁镇喜欢热闹,眼前一亮,道:“有道理!”
三大殿的重建和修缮正式结束,这样的喜事,将诚孝皇后去世的悲伤氛围驱散,朱祁镇做主在宫中大办宴席,邀请官员入殿参观,登宫楼赏景,庆贺三大殿落成。
京城入秋,正是天高气爽的时候,官员们得了恩准,可以上楼赏景。这样的好事可是头一遭,更彰显了新帝的仁厚宽和、与臣同乐。除此之外,还有阮安在一旁介绍三大殿修缮的用料和开销,更是重点介绍了务农寺的各色设施对于这次修缮三大殿的重要意义,大大加快了宫殿落成的进度。
官员们虽然对此十分新鲜,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如同平日里上朝一般静默不语,只偶尔低声说几句话,不然便是附和阮安的话。
毕竟旁边还有三位“额外宾客”,一位是被皇帝挽留参与落成宴席的襄王朱瞻墡,另一位是常年留在京城、负责谒陵的卫王朱瞻埏。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第三位——顺德长公主。
即便是女子辅政监国,那也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堆里的道理,更不用说朱予焕的这一身打扮,实在是令人不忍直视。
也就只有杨溥和杨士奇一脸淡然,加上见过朱予焕这身打扮的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强,三人都并未流露出吃惊之色。
朱瞻墡见官员们时不时便偷偷看过来,却又不敢让人发现,颇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对朱予焕小声道:“焕焕,你平时也这么逗他们玩儿?”
朱瞻埏有些无奈,道:“五哥,平日里焕焕也不在宫中和官员见面啊。在宫外就更不用说了,无非是去茶坊查账看生意,穿着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予焕倒是不怎么在意,收拢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笑眯眯地说道:“多见几次不就习以为常了?我还打算在我的成衣铺子里也卖这样搭配的衣裳……”她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赶紧道:“奶奶还在的时候,那次寿宴上我舞剑的那套衣裳,卖得可好了,我可是赚了不少。”
见她如此,朱瞻埏有些无奈地说道:“好是好,可那衣裳和咱们大明的衣冠差得也太远了一些,平日里哪有人那样穿。”
朱予焕这下更加得意,道:“所以我今日不是穿了一身大明衣冠吗?我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卖点衣裳出去呢,做些纹饰复杂的,专门卖给那些高门大户,保准盆满钵满!”
朱瞻埏看她颇有兴致的样子,只是叮嘱道:“可千万不要大张旗鼓,否则让那些御史们抓住错处,只怕还要上书弹劾你。”
朱瞻墡却已经明白了自家侄女行为的背后含义,无非是和他一般,担心自己举动太过谨慎,反而会惹来猜忌,所以才故意行浅薄荒诞之举,以此来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无害。
是以朱瞻墡只是拍拍十弟的肩膀,感慨道:“难怪你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原来是天天钻钱眼里了。”
朱瞻埏很快也明白过来朱瞻墡的意思,赶紧收了自己刚才的话头,不敢随意开口。
倒是朱予焕笑着说道:“看来这段时日五叔没有白逛啊,要不是平日里空闲太少,我都想着带五叔一起去皇庄里逛逛。”
朱瞻墡摆摆手,道:“唉,王妃和几个孩子都还等着我早日回家呢,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说吧。”
朱瞻埏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官员和宫人们,不由感慨这两人的一唱一和,短短几句话便已经达成了各自的目的。
别的方面他不好说,但是在急智方面,这叔侄二人当真相似。
正在说话间,在朱祁镇身边伺候的王力快步过来,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已经命人摆宴,各位随奴婢依次下楼入殿。”说罢,他快步上前,竟然是走到了朱予焕和两位藩王面前,毕恭毕敬地开口道:“长公主殿下、襄王殿下、卫王殿下,请随奴婢来。陛下有旨,几位阁老也一并先进殿入座。”
长公主在前、襄王卫王在后,孰轻孰重,一眼便已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