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笑眯眯地说道：“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只是恐怕钰哥儿一时半会还不能去外出就藩。”
怀恩明白朱予焕的言外之意，谁叫朱祁镇现在没有儿子，还需要朱祁钰这个“预备员”留在京城以防万一。
“贤妃娘娘还在京城，只怕郕王殿下也舍不得离开。”
朱予焕无奈地摇摇头，道：“吴娘娘比谁都希望他能远离这些是非。”
吴妙素对朱予焕的心思一清二楚，尽管知道朱予焕不会伤害朱祁钰，但老话常说“飞来横祸”，朱祁钰一个藩王，还是离京城这种权力旋涡越远越好。
怀恩拿起跟着商队被送来的京城信件，道：“殿下，桂兰的信也在这里了。”
朱予焕接过信封拆开，不由微微挑眉，道：“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要走了。”
怀恩面露疑惑，道：“走？”
朱予焕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道：“陛下的意思，待到云南的蒸汽机能够彻底成熟，应用在开矿采矿事宜上，咱们便将东西带回京城中，由陛下亲自查看。以如今的速度，赶在钰哥儿大婚前应该能回去。”
第20章 划算吗
相比京城，云南做事要方便许多。虽然有王骥在旁边盯着，但务农寺能够调用的材料更多，不会因为材料不足而不敢尝试。
加之这几年的冶炼技术进步许多，纯度远胜前些年冶炼的钢铁，零件的损耗更小，精细度相对更高。
这样大幅度的投入也没有被浪费，工匠们有了多次尝试的机会，总算有了个简单的雏形，只是体积相对较大。
不过这样也能方便看清楚它运行的方式。
徐望之看着连杆推动飞轮转动，忍不住越凑越近，一脸震惊地说道：“烧热水还能有这样的效果？”
工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殿下说这就是蒸汽，水烧热之后就会蒸……蒸发，变成气体，气推着里面那个塞子动，塞子和铁杆连着，带着配套的轮子一起动。”
徐望之围着这台铁制的机器，左看右看，道：“可是这缸尺寸有限，总有顶到尽头的时候，那样轮子不就不能动了吗？”
工匠闻言急忙解释道：“这上面有个固定的阀门，这铁杆不是一根长杆，是两根连接在一起，可以随意弯折。中间用来连接的扣上有根类似针的凸起，只要撞到阀门，就能将左边的进气口盖上，蒸汽只能从右边进去，从另一头把塞子推回起点，这样来来回回，就能让铁杆前后移动，带着轮子一起转。”
徐望之踩着杌子看了看蒸汽机的上方，果然看到有两根铁管，其中一根连接着气缸，上面留有加水口，下面接着炉灶，正燃着熊熊烈火。
她大概明白这一套是怎么运行的，忍不住感慨道：“亏你们也能想得出这些东西，之前我见到的还是木头的，现在都变成铁的咯，这就叫日异月殊。”
工匠连忙道：“这可不是我们的主意，都是殿下的想法，我们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东西！”
一旁的怀恩一直强忍着激动，听到这里，也开口道：“光是冶炼一事，众位便下足了辛苦，能够烧制出不会爆炸的铁管，其间的危险不可估量。”
手铳的炸膛风险人尽皆知，要想保证质量，就需要提升冶炼的精度。
按照图纸依葫芦画瓢算不上最难的，将原本不够精湛的技术提高才是最难的。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几分羞涩，目光却不由齐刷刷地看向一旁一直盯着蒸汽机沉默不语的朱予焕。
一时间，空地上只有轮子飞快转动的声音。
自从见了众人做出来的简易蒸汽机之后，朱予焕便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望之胆子最大，上前拍了一下朱予焕的肩膀，开口问道：“想什么呢？都不见你笑一个，怪吓人的。”
朱予焕回过神，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道：“我是看呆了，怎么也没想到……”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徐望之却已经明白朱予焕的意思。
无非是没想到这些工匠竟然真的能将朱予焕的“奇思妙想”转化成为现实。
朱予焕绕着和她相比的庞大机器走了几圈，来来回回地上下打量，口中呢喃道：“是真的……真的成了……”
对于朱予焕而言，这个可比改土归流更让她底气不足，毕竟朝廷一直有将云南收归中央管理的打算，只是未能实施，朱予焕在这方面也有点了解。但器械之类的东西，朱予焕依靠的都是古籍的收录和自己在现代了解的简单知识来学习，连入门都不算，只能将这个“重任”交由这些工匠们。
她想办法要来了这么多特权，采矿、冶炼、人力，层层投入之下，如果没能有所收获，不管是朱予焕还是这些工匠，面临的后果都很严重。只是朱予焕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担忧，即便是怀恩，也只是知道这件事确实不容失败。
朱予焕对理论知识都是一知半解，这些工匠们却能够从朱予焕的含糊表述中完成这个任务，朱予焕只觉得一股热气蒸腾至胸口，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徐望之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被她的喃喃自语逗笑。
徐望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不就是你想出来的吗？有什么可激动的？”
朱予焕只是垂眸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又重新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在她看来仍旧有些笨重的机器，心中百感交集。
“你们这些年辛苦了。”朱予焕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赏赐之前，我先将你们本该的酬劳交给你们。”
众人听她这么说，都连声推辞。
在他们看来，云南的生活虽然也不轻松，但至少为自己的后代谋来了一个脱离匠籍的机会，至少他们的孩子不用再做这些苦役，这样的奖赏已经足够。
朱予焕却认真地说道：“我给你们的是你们本应得的，没有你们便没有眼前的蒸汽机，你们安心拿着就是。”她的语气原本十分严肃，在觑到工匠们紧张的神色后，她莞尔一笑，道：“我可要提前说清了，这些酬劳不是白给的，我还想让你们将这台器械用在更多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有人开口问道：“殿下是要用在织机上吗？这样做快是快些，但烧柴烧炭花销更多，恐怕不如人力和水力划算。”
旁边也有人附和道：“这倒是，耕田用这个就更不值当了，反正有农车在，还不如多养几头牛。殿下，前些时候陶岩洼和我说过，他家有两头特别壮实的牛，说不定能配出更壮的牛……”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已经有人推了他一下，示意他看看长公主的脸色。
听完他们的话，朱予焕明白这就是最重要的地方，她开口道：“这世间，有的东西是不讲究划算与否的。”
第21章 其道一
朱予焕在明朝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知道古籍中不乏理论方面的知识，也一直有人坚持总结这些机巧器械，但始终少了些什么。
在听到工匠们的话之后，朱予焕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总结是一码事，开创是另一码事。今日能造出先进的器械，但如果没有足够坚实的理论，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总结”和“记录”。
众人听到朱予焕的话，也不免心生疑惑。
做什么事情不都应该考虑划算不划算吗？他们是知道长公主为了蒸汽机耗费了多少心血，更是冒着擅权的风险向陛下求来旨意。
陛下和长公主会做不划算的事情吗？他们不是只要等着长公主的指挥就够了吗？
徐望之原本还对朱予焕刚才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上她那双一如既往明亮有神的眼眸，徐望之便隐约明白朱予焕的意思了。
朱予焕认真地说道：“古话说‘千举万变，其道一也’，蒸汽机不过是千举万变之一，只要能掌握‘道’，就能掌握千变万化。所以你们若是有空闲，便好好想想这台器械‘是什么’和‘为什么’。”
比起朱予焕先前拿来草稿和图纸时积极的样子，众人在听完这番话后都有些沉默。
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懵懂。
他们隐约明白顺德长公主的话里似乎潜藏着另一个世界，但他们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是什么？为什么？
朱予焕摸了摸下巴，道：“徐娘子带着安罕去山上采了很多未曾见过的药材，她要做的自然是掌握这些药材的药性和用处，只要能够掌握这一点，便能制出新的药方，治愈某些曾经是不治之症的疾病。”
徐望之摆摆手，对朱予焕小声嘟囔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时半会儿谁能听得懂……”
朱予焕挠了挠脸颊，低声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徐望之清清嗓子，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能够造出像蒸汽机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向陛下请旨，就是上天入地，她也一样能办到。长公主这样神通广大，陛下也愿意拨分人力物力，你们就不要总等着她的奇思妙想了，不如多些自己的想法！比如为什么水化成了气、为什么气能推着塞子走，这个就是‘道’，这些缸啊、杆啊就是‘变’，有一个道就有万种变，这样你们的想法就都能成真了……反正……你们尽管去做，不用考虑其他，长公主自然会鼎力支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