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遁入道门,未曾成婚生子,这也是她这些年能够驰骋疆场、归流云南的原因。
尽管徐珵不愿意这么想,但也不得不担忧一件事,女皇帝生出的孩子大抵不被众臣认同,且之后长公主生产的时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朱予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的神情,她只是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一个没有成婚、没有丈夫的女人,她的孩子应该和谁姓?”
徐珵先是一怔,随后下意识地看向朱予焕的身后。
孩子?殿下什么时候有了孩子?难道是在云南偷偷生的?
只是看过之后,徐珵又觉得不大可能,以长公主对公务的热忱程度,哪有时间和空闲生孩子?更不用说云南是蛮荒之地,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也就是自己的堂妹徐望之,她还能和谁生孩子?
但若说孩子,此时此刻确实有一个合适的孩子,还是现成且无需担忧的襁褓里的孩子……
徐珵立刻道:“自然是和殿下、和大明一个姓。”
朱予焕轻笑一声,接着说道:“祖先宗亲看在眼里,只要江山社稷安稳无恙、只要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只要这天下还姓朱,其他的又有何重要?”她扫视着面前的两人,道:“我尚且有如此自信,你们没有?”
面对朱予焕坚定的神情,于谦不得不承认,朱瞻基、朱予焕、朱祁镇这一家父子三人还是十分相似的。
至少这份自信绝对如出一辙,但朱予焕胜在一点,那便是她的自信从不虚浮。
朱予焕将那份奏报重新拿在手里,道:“想必不久后就有其他战报了。”
她不怕朱祁镇想活,就怕朱祁镇想死。
毕竟在某些人的心中,人死百业消,朱祁镇要是一了百了,众人大可以尽情地美化他,可他要是活着,就必须一直背着这份耻辱。
徐珵心跳如擂鼓,立刻道:“臣这便去找同僚商议。”
钦天监这块,他比谁都熟悉,更何况太白昼见是事实,这样的祥瑞,一炷香的时间他能解释百八十个。
朱予焕微微颔首,见他脚下生风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朱予焕转头看向于谦,道:“看来于尚书是下定决心了。”
于谦与她对视片刻,微微俯身道:“只要殿下一心为国为民,何愁天下没有文天祥?”
“若天下皆是文天祥,何愁庙堂之上无贤君?”朱予焕扶他起身,道:“于尚书勿要忘记今日之诺。”
于谦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郑重,“臣自当谨记。”
待到于谦也离开,朱予焕重新坐回案桌前,拿起了桌上的另一份军报。
这两份军报是一起送来的,但却并非来自同一人,这一封来自昌平,里面的并非军情,而是谢罪的奏报。
谢罪的原因并非昌平失守,而是皇陵遇上了瓦剌洗劫,尤其是朱棣所在的长陵,军官士兵死伤最多,连朱予焕的皇庄也不能幸免,被掳去许多物资与人口,故而长陵卫指挥使特意上奏汇报卫所伤亡情况,同时向正在监国的长公主请罪。
也多亏周家早已经借着周盈盈这个德妃的光搬入京城,不然要是连皇长子的外祖家也被瓦剌掳走,那大明已经所剩不多的脸面只会彻底消失。
朱予焕攥紧了手中的奏报,又渐渐松开,她长叹一声,道:“曾爷爷,今时今日是命中注定。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48章 论母子
朱予焕未曾有隐瞒的意思,朱祁镇被瓦剌俘虏的消息自然在宫中广而告之。当然,在朱予焕的授意下,不仅是宫中,这件事很快便传得满城皆知……
若说最高兴的人是谁,自然是孙太后。
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回来的机会,大不了给瓦剌送些金银财宝,哪怕是送些物资也好,皇帝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她倒是想看看,这下谁还会站在长公主那边。到底皇帝才是正统,是大明朱家的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只要能迎回皇帝,对于这些先前合章请奏的臣子来说正是以功抵过的好机会,这些人又何必吊死在长公主这棵树上?
相比之下,周盈盈就要慌乱许多。
她先前可谓是公然和孙太后撕破了脸皮,如今陛下竟然还活着,到时候她和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除非她能联合长公主一起,让陛下永远没办法回来!
周盈盈自然是立刻让身边可靠的宫人去找韩桂兰商量对策,韩桂兰早在胡善祥身边便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她考虑的要比周盈盈更多一层。
这样的消息虽说不是轻易便能瞒过去的,但殿下特意让人入宫告知,毫不掩人耳目,恐怕是有别的用意,往深了想,兴许殿下是刻意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来传信的太监是印绶监的人,是郑同的徒弟,除了传信,还有便是将部分印宝归还宫中,便抓着机会与韩桂兰透露消息。
“干娘,师父让我告诉你,军报入京、人尽皆知,殿下那边要有动作了,先前让干娘收着的宝贝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韩桂兰立刻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免有些惊愕,追问道:“现在?外面如今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
“殿下说了,瓦剌带着陛下到处跑,之后肯定还要去别的城下叫人,这事情传出去不好听,京中又有不少士兵的家人,要是听说了这样的事情……”说着说着,小太监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件事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有了预料。
韩桂兰先是一愣,立刻便明白了朱予焕如此行事的理由。
这件事让宫中知道,为的是让孙太后放松警惕,而让外面知道,为的是让京中的士兵家眷为这件事在民间定性。
官员们可以厚颜无耻地考虑接回皇帝的事情,但这些因为皇帝失去亲人的士兵家眷们绝对不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们的家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皇帝却活了下来,不仅如此,还带着瓦剌的士兵来攻打大明士兵们用血肉护卫的边境。
这不是叛国是什么?
至于身为皇帝的朱祁镇到底是主动要求开门,还是被瓦剌胁迫而被动地要求守将开门,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事实便是朱祁镇成为了瓦剌针对大明的有效武器,皇帝既然能够因为怕死给瓦剌带路,自然也能因为怕死出卖大明边境的防守布置。
毕竟皇帝可是曾经巡边宣府大同一带,恐怕早就对边境的情况一清二楚,若是瓦剌逼迫,想要保命的皇帝什么事做不出来?
在此时此刻下,朱予焕要做的便是“顺应民心”,想办法废掉瓦剌的这步棋。
若要让皇帝的威严不在,只有一招,那便是换一个皇帝。
“怀先生还说,皇长子那边需要干娘多多上心,殿下对皇长子十分看重。”
韩桂兰思索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小太监道:“出宫之后告诉你师父,让他禀告殿下,我会想办法说服周德妃。”
“干娘放心,我一准把话带到。”
韩桂兰嗯了一声,又叮嘱道:“别忘了告诉怀先生,让殿下注意身体。你也是,行事机灵聪明一点,不要让人抓了错处。”
“好嘞。”
韩桂兰打发走了人,便派自己身边可靠的宫人去与其余女官通风报信,一定要将孙太后盯紧了。
虽说孙太后大抵会放松警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细细打算。
除此之外,更要看好钱皇后和其余妃嫔,保证宫内的娘娘们不会随意走动。
最要紧的自然是周德妃和皇长子,若是宫内有个变动,一定要优先保障这两位的安危。
“韩姐姐,德妃娘娘宫中的供应有误,请您过去做主,老娘娘也准了。”
韩桂兰没想到周盈盈的动作比自己还要快,已经派人来找自己,心中有些意外,但面上并不显露,只是跟着宫人去了周盈盈的宫中。
周盈盈屏退其他人,立刻按捺不住道:“殿下……殿下她究竟有什么计划?要是让皇太后知道,必然会撺掇朝中的大臣迎回陛下,到那个时候……”
韩桂兰安抚道:“娘娘放心,殿下行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况且这件事事关边防,不是轻易便能遮掩过去的。”
“可是……要是那些墙头草的大臣们真的要接陛下回来怎么办……”周盈盈紧咬下唇,道:“我和皇长子可是站在殿下这边的……”
韩桂兰伸手按住周盈盈的肩膀,认真开口道:“娘娘,事情走到今天这步,殿下与陛下只有你死我活的地步,娘娘觉得殿下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有所退却吗?娘娘放心,咱们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绝没有谁独活的道理。”
周盈盈见她神情坚定,心中稍安,道:“那……”
“娘娘,您是殿下送入宫中的人,您还不明白吗?”韩桂兰语气放缓,循循善诱道:“皇长子是陛下的儿子,也是娘娘的儿子,更是殿下的儿子,是大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仅您是这么想的,殿下也是这般。您说说,天下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