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向朱予焕见礼,小心翼翼地确认这位皇帝陛下平安无事。
没缺胳膊没缺腿,也没有被瓦剌人抓走,这下他们总算可以放心,不用担心如王紘等人的批评。
朱予焕让他们两个坐下歇息,自己则是听身边的官吏解释屯田的账目。
张辅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大同守将石亨?瓦剌大军刚刚撤退,若是再杀个回马枪……”
朱予焕闻言道:“把军报拿来给英国公和定西侯好好看看。”
张辅和蒋贵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应该是刘永诚等人已经联合哈密一同突袭瓦剌后方,石亨则带人去与刘永诚完成合围。
朱予焕见两人都有些坐不住,道:“石亨已经带着一部分精锐和募兵去追击瓦剌,你们两个年事已高,朕在后方还有事情要交给你们。”
两人这个年纪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小心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等?”
这二人一个是熟人,一个是战友,朱予焕说话也就不必兜圈子。
她扫视两人一番,道:“为此次巡边战死边外的所有战士收拾骸骨、立碑撰说。”
瓦剌的军队大部分都已经退出边境,尽管盔甲等已经被瓦剌和大明双方回收了不少,但皇亲、文臣、武将和士兵们仍然曝尸荒野,朱祁镇已经在肉体和名声上各自死亡,朱予焕作为“后继者”,自然要收拾好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同时也是她收买人心、树立明君形象的好机会。
朱予焕自然知道自己无形中催化了他们的死亡,而这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在事后尽量补偿。
提到这些跟随朱祁镇外出不幸阵亡的人,张辅和蒋贵都陷入了沉默,官员们原本在翻动账簿和记录的手也慢了下来,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虽然这次大败没有伤及大明的根骨,但对于这些年来始终以强国形象示人的大明来说,仍然是一次面子和里子的双重伤害。
尤其是如朝鲜这样与大明关系紧密的藩属国,必然免不了要到处打探消息、传传闲话。
朱予焕微微挑眉,扫视一圈,反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对朕的旨意有意见?”
张辅和蒋贵连声称不敢。
朱予焕见他们两个的反应,哼笑一声,随后她正色道:“今秋之事固然可耻,但若将可耻之事抛之脑后、就此翻篇,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那才是真的可笑又可悲。所以朕要你们不仅要为此事立碑记录,还要将在大同、土木堡一线阵亡的能够调查清楚的皇亲、大臣、军官、士兵的名姓都记录清楚,供后人哀之、鉴之。若有不清楚的,可以询问自土木堡逃回来报信的石璟等人。”
张辅与蒋贵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一同随军的王振等人……”
如今皇帝下令让锦衣卫指挥使徐恭在京中彻查王振及其同党的罪行,之后都要按律处理, 而按照朱予焕的意思,王振等人的明显在立碑的范围内……
朱予焕的动作停顿片刻,看向两人的目光更多几分诚恳。
“你们也总要给后人留一点吐痰的地方吧?”
张辅:“……”
蒋贵:“……”
“臣等……明白。”
朱予焕见他们仍旧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怎么,还想问朕皇弟的事情?”
这话听着十分含糊,张辅和蒋贵对视一眼,立刻道:“大明如今只有一个皇帝,陛下身体安康,臣等亲眼所见,有何可问。”
朱予焕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想问就问,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她将手中的题本放下,道:“朕亲手结果了他,众人都亲眼所见。”
张辅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倒是旁边的蒋贵开口道:“战事紧急,这是陛下权宜之计,况且谁知道那皇帝究竟是真是假……”
“我既然动手了,自然是真的。”
这下蒋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皇帝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尊,岂有在他人面前摇尾乞怜的道理?”朱予焕扫视两人一圈,道:“有两个跟着伺候朱祁镇的护卫回来了,朱祁镇在瓦剌期间都是他们两个在伺候,这次瓦剌究竟是在谁的带领下回来的,又是在谁的授意下公然以皇帝身份叩门的。”
这下张辅和蒋贵已经彻底明白,朱予焕不仅打算将皇位拿过来,连面子都不准备给朱祁镇留。
没有大同这回事,朱祁镇还可以落一个自刎殉国的皇帝名号,但经历了大同这件事,让这么多的士兵看到皇帝公然带着敌军前来叫门,便是将皇帝的正义性扔到地上踩了个粉碎。
想必待到朱予焕回京,便会着手废除朱祁镇的帝位。
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加正义了。
第62章 庆功宴
过了两日不到,石亨那边便有消息传来,刘永诚突袭瓦剌后方,连同石亨两面夹击,加上哈密的“趁火打劫”,瓦剌一时间难以应付,只能断尾求生。
刘永诚和石亨将瓦剌的主力剿灭,将原本被瓦剌抢走的人口夺了回来不说,还俘虏了不少瓦剌平民。
有朱祁镇的“珠玉在前”,加上阳和失利,这一场可谓是大胜,至少将先前大明在瓦剌丢的面子捡了回来。
刘永诚虽然未能俘获也先本人,但却将他的母亲敏答失力抓到了手,而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则是战死当场。
在后面追杀也先的石亨先将收尾的部队杀了个片甲不留,随后便和刘永诚两面夹击瓦剌,试图合围瓦剌。
也先虽然猜到大明可能在后面跟着,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大明和哈密的人联合偷袭后方,奈何事情已经发生,也先见势不妙,只能带着自己身边的精锐部队突围,往脱脱不花的方向逃跑了。
至于母亲,他特意留了朱祁镇在身边,敏答失力只是个普通女人,不掌握部族中的任何权力,也不是孛儿只斤的血脉和,皇帝挟持这样一个女人也没什么用处。
朱祁镇本人起码能作为明确死亡的人头交差,大不了他亲自砍下朱祁镇的脑袋送给大明那个公主皇帝。
对于大明来说应该会比敏答失力一个女人更有价值。
也先带着朱祁镇和精锐一路突围,跑得飞快,而石亨考虑到后方可能存在的空虚,不好再追,加上还有一大堆的瓦剌俘虏和战利品牛羊等要带回去,也只能鸣金收兵。
朱祁镇自然不会想到也先已经在考虑自己的项上人头,也没有那个闲暇沉浸于被彻底放弃的失落,他如今最在意的是身上伤口带来的痛苦。
即便不是万箭齐发,有弓箭和火铳的加持之下,朱祁镇已经不是简单的灰头土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在少数,光是这些伤口就已经让他满头大汗,无暇思考其他。
“痛……好痛……”
尽管这次被偷袭的失利和朱祁镇没有直接联系,但作为此时此刻队伍中的唯一一个汉人,瓦剌士兵对他的厌恶和痛恨几乎毫不掩饰。
如果不是身为太师的也先下令要暂时保住朱祁镇的命,他们是恨不得当场就将朱祁镇大卸八块。
“我看那些明人对他这个皇帝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连之前伺候他的那两个士兵都不愿意再跟在他的身边……要不是他,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干脆咱们两个把他杀了……”
“敏答失力阿哈被明人掳走了,太师肯定还想拿他和明人换人。”
“我听那些明人叽里咕噜的,还对着他放火,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把他当皇帝的样子。”
“他的人头说不定还有用处,反正活着总比死了强,只要他活着,随时都能杀,可他要是死了,想要让他活过来就难了。”
“不过他都被火烧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我看他运气还不错,不过是被那个铜石子崩了两下,咱们好几个弟兄为了救他可是连命都丢了……”
“哼,他死了才好。”
朱祁镇在朦胧之间,察觉到身体一直泛着灼烧的疼痛感,伤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入,不断搅动着他的血肉。
朱祁镇没有勇气睁开眼,只能等着疼痛感渐渐舒缓。
倒不如说此时此刻他根本就不想睁开眼,情愿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恨不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彻底消失。
但现实显然不尽如人意,旁边已经有人踢了他一脚,大声斥责着什么,显然是在催促朱祁镇快点起来,动身赶路。
朱祁镇好不容易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个阴恻恻笑容的也先。
与瓦剌这边的愁云惨淡不同,大同这边显然要欢快许多。
石亨将功赎罪、立下大功,刘永诚的光荣履历再添一笔,同时也算是将先前明军被瓦剌歼灭的屈辱简单洗刷了一遍。
朱予焕自然也不会吝啬赏赐,白金绸缎等自不用说,最重要的是军功封赏,考虑到这一战收获颇多,且大同如今缺乏可以坐镇的大将,朱予焕下旨封石亨为武清伯,任总兵官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