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惹怒了皇帝,事情恐怕会更加麻烦。
徐珵难免有几分投鼠忌器之意。
他好不容易混到今天,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失去自己刚刚到手的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
反正文章他都已经让人准备好并且审过了。
一切只能等皇帝回来决断。
而班师回朝的朱予焕显然和徐珵心意相通,成功带回了当初和朱祁镇一起被俘的袁彬和哈铭,这两位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大明的俘虏,亲眼见证了前任皇帝卖国求荣的行径,可谓是最佳人证。
一时间朝野内外风云变化,群情激愤,徐珵立刻抓紧时间让人上书,在他的带动下,众人立刻群起而攻之。
在土木堡之前,朱祁镇的形象至少还算是正常君主,但有了这回事,加之他本人随着也先败走,这辈子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如王竑这样的激进派,立刻上书痛批正统年间的种种。
朱予焕听着女官诵读一摞又一摞的题本,闭目养神。
朱祁镇的形象从未如此十恶不赦。
“陛下,首辅曾鹤龄率内阁和六部尚书求见。”
“让他们进来。”
朱予焕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看着官员们入内,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女官的诵读。
韩桂兰与郑同侍立皇帝两侧,又有几个宫人在一旁伺候笔墨茶水等,众人皆默默不语,只有恳请皇帝酌情考虑追封朱祁镇的题本内容在宫内回荡。
眼看众人要行礼,朱予焕微微抬手,示意女官不必继续诵读。
“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
众臣起身,身为首辅的曾鹤龄先是简单汇报基本事宜,如对阵亡士兵的统计及家属的抚育,土木堡战败后朝廷职位空缺的补充情况,秋闱的结果等。
朱予焕则是将国子监武学的规划简单说明安排下去,道:“先前从土木堡逃回来报信的那个石璟,虽然临阵逃脱,但及时为京城传递消息,功过相抵,土木堡的事情便不要再追究他了。此人称得上有些远见,倒是未曾辱没了正统六年武进士的名号,朕打算将其委派至陕西一带交由御史王强好好历练一番,以示朝廷赏罚分明。”
简单汇报了一番便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众人一直有些犹豫该如何切入正题,如今皇帝主动提起,曾鹤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正如皇帝所说,石璟的事情无关紧要,如今的当务之急明显是“先帝”。
“陛下御驾亲征前曾经下旨命臣等为正统皇帝准备谥号、庙号等,但……近来朝廷内外关于先帝的事情议论纷纷,事关皇家名誉,臣等不敢随意判断,还请陛下示下……”
朱予焕的目光扫向胡濙,道:“这件事不应该是礼部筹备吗?胡尚书怎么看待?”
胡濙早在听说朱祁镇叩门的时候便已经猜到自己是逃不过这一遭了。
太宗爷的子孙不争气,他一个外臣已经尽力回护过一次,但也没必要连这种侮辱国家的事情也视而不见、全数包庇,否则朱棣大抵是要气活过来的。
胡濙立刻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隐瞒过去的,朝廷愈是想要回避,流言便愈加严重,以至群情激愤。况且此事又有人证,如今要追封正统皇帝自然是不可能的,所拟‘献’、‘少’等谥号全数作废。”
徐珵跟着出列道:“臣恳请陛下酌情考量废除正统皇帝帝位,以告慰祖宗社稷、平息民愤流言。”
这次总算轮到他了!
胡濙原本想委婉一些表示自己的态度,但如今有徐珵“直言直语”,他便也顺水推舟,道:“徐阁老此言虽有不当之处,但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有宋一代,未曾有为皇帝上恶谥之理,且土木之败与叩关实在是有违君主之道,还请陛下三思。”
朱予焕懒得和他们玩什么推辞的戏码,顺水推舟道:“尔等提议甚好,按照礼部所说去办,朕亲自去太庙祭拜问卜,择日以慈惠皇太后之懿旨废除正统皇帝的帝位。”
众人对这个结果已经有所预料,都纷纷应承下来。
徐珵接着说道:“臣恳请陛下一并废除正统皇帝生母皇太后、妻妾皇后以及妃嫔之身份,并为慈惠皇太后再加尊号,以示孝道。”
孙太后的皇太后身份本就是因为朱祁镇而得,如今朱祁镇的皇帝名号要废除,孙太后只不过是如今的皇帝朱予焕的庶母,皇太后名号当然也要跟着废除。
朱予焕对此不置可否,点头应允,道:“正统后妃并无过错,皆是平民百姓出身,且未曾孕育子嗣。除周德妃外,废除名号,皆迁居一宫,以宣庙妃嫔之例对待。”
曾鹤龄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皇长子过继一事已经全部筹办妥当,只需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皇长子便可改口称皇母陛下或母亲皇帝陛下……”
虽然名义上是改口,但众所周知朱见深连说话都费事,还不到一岁的他刚刚学会叫“妈”,这两个头衔距离他明显还有很远。
“此事与前面几件一起全权交由内阁和礼部拟办,朕阅览无误后即刻办理。”
朱予焕扫视一圈,看出他们的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加封周德妃为贵妃,总理后宫事宜。”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怎么说周德妃都是皇长子生母,废除妃嫔位分于情理而言确实不合,但“加封贵妃”……这贵妃是谁的贵妃?
第65章 尘埃定
朱予焕察觉到几人努力掩饰的眼神,轻咳一声。
徐珵主动开口道:“贵妃娘娘到底是皇长子生母,理应特殊对待,情有可原。”
朱予焕满意地点点头,道:“玄玉所言极是。”
周盈盈本人在朱予焕登基这件事上出力不少,虽然不是决定性作用,但也算是减少了一部分阻力。
如今朱予焕封赏了出力的臣子们,当然也不能漏了周盈盈。
妃嫔这条路上,周盈盈能够攫取的最高身份便是皇后。
但朱祁镇的皇帝身份被废,自然也就没有了对应的皇后地位,而朱予焕即便做了皇帝,也不可能册封皇后,更不用说让周盈盈这个“弟妹”坐上自己的后位,“贵妃”已经是最高的名分待遇。
她自然是知道周盈盈肯定不希望止步于此,反正后妃的待遇都是她决定,无非是给周盈盈一个高于贵妃、低于皇后的待遇,再加上统摄六宫的权力,周盈盈就是再怎么不爽,也该哄好了。
后宫的事情不在少数,不仅是宫务,还有修书作文等等,保准够周盈盈费心的,料想她到那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心思去针对钱皇后了。
想到那日周盈盈在殿内舌战群儒、咄咄逼人的模样,众人也不再说什么。
这位猛起来能够和即将被废的孙太后动手动脚的贵妃,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投机,反正皇帝也不会为她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作为下一任皇帝的母亲,享受优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予焕思索片刻,道:“贵妃的父亲在京城,似乎没什么营生?”
众人没想到朱予焕忽然问起这个,都有些意外,但曾鹤龄还是老实道:“皇亲有国家供养,也有内承运库赏赐,应当也有些小产业,还有赐下的耕地等。”
朱祁镇还在的时候虽然没有给过周盈盈什么特殊对待,但该有的赏赐还是没少过的,是以周家称得上富贵。
朱予焕闻言笑了笑,道:“朕不是问这个,朕是想知道,周能平日里是否有空闲。”
徐珵有些诧异,以为是朱予焕打算爱屋及乌,让周能如同当初的孙家一般,有个一官半职。
“自然是有的。”
朱予焕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正好,把他和贵妃的弟弟拉到国子监,读书骑射一个都不要落下,隔段时间便好好考校一番,结果呈到韩桂兰那里,定期向朕汇报。”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对朱予焕的意图有些困惑。
周能是个庄稼人出身,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昔日英国公在国子监与众人吟唱《鹿鸣》,是为一桩美谈,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让贵妃娘家错过。”朱予焕面容和蔼,道:“如今先拿周家试试手,看看成效,若是结果不错,以后皇子、公主、世子、郡主等也要如此,平民百姓家中勒紧腰带也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天潢贵胄只知骄奢淫逸可不行。”
朱元璋当初吃过不少苦,对于子孙后代的管理都极为宽松,也十分舍得为后代出血。到了朱棣这里,有了自己靖难的事例,朱棣对于削藩一事更是看重,不仅要削减护卫,对藩王及其子孙后代的素质也一并削弱。
用两个字概括朱棣的削藩计划核心之一,“养废”。
藩王的子孙后代虽然也会读书识字,但被禁止从事其他工作,这样混吃混喝的生活乍一听不错,但对于没有继承王位的藩王旁系后代来说就很痛苦了。
他们只能等朝廷将禄米发给藩王,藩王再从中分出少部分给旁支,至于具体怎么分,全看这一任藩王的良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