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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镇国公主_黎侯【完结】(418)

  “听夫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朱翊镜回过神,道:“这样的世道,谁不是无根浮萍?出来这么多年,哪还有什么口音。”

  船夫笑呵呵地说道:“正是。”

  朱翊镜自然而然地开口问道:“老人家在这样的天气还撑船?”

  “哎,我在这湖边撑船多年,还不是为了谋生。”老叟叹了一口气,道:“夫人不知道,我那个大儿子当初年轻气盛,工厂里的活计不好好做,跟着那些尖刺儿们一起闹事,让官家贬到西北戍守边关了,这些年一直没有个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家中少了个顶梁柱,小儿子又只是个寻常的文书,我这老头子也只能想办法多赚些银钱,以防有个急需用钱的时候……”

  “到底是在杭州这样的大城市,有不少产业,想必朝廷和官员们都不会过于为难你们。”

  “什么大不大的,该为难还是一样会为难,官老爷们哪管我们的死活?至于朝廷……”老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夫人平日里恐怕是不怎么出门吧?尚且不知道,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京城早就被那些起义军攻破了,咱们知府说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护好咱们本土的安全,至于京城那边……静观其变!”

  朱翊镜闻言不由一怔,心中却并没有意外、惊讶或是茫然,不如说早在皇帝解除她的职务的时候,朱翊镜便已经料想到会有今日。

  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不知皇帝和皇长子如何了?”

  老叟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听说起义军进去的时候,陛下已经自刎归天了,身上的龙袍、首饰,都被拆了个一干二净。为首的起义军将领看了,让人将陛下的尸首好好安葬,只当是陛下让人护送皇长子跑了,不曾想不久后从护城河中飘出来了皇长子的尸体,听人说身上还有殴打的痕迹,只怕是那些宫人发现了皇长子要逃,将其殴打至死,又丢入护城河中,实在是恶劣至极,不少宫人都因此被将军处死。”

  朱翊镜闻言沉默不语,一则不相信以皇帝的心气会让皇长子逃跑,二则觉得那些宫人们未必有这样的胆量,大有可能是起义军刻意放出的消息。

  他们表面上说着要留皇帝做“明君”,可真实想法还是要将皇帝斩草除根,宫人也不过是这些贼寇的借口罢了。

  老叟不知道朱翊镜的内心想法,只是接着说道:“陛下再如何尊贵,宫人再如何低贱,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人,听闻陛下时常殴杀宫人,镇压牵连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焉知有没有谁的亲人,也无怪这些宫人们借机报复。”

  朱翊镜原本还有些暗自恼怒,颇为厌恶这些所谓的“起义军”,却在听到老叟这番话的时候却不由怔在原地。

  皇帝的命是命,宫人的命也是命,生死之间,他们的性命有什么区别?因果报应本就是天理循环,又岂会因为皇帝和宫人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老叟叹息道:“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她原本只是因为时局变迁而灰心,但今日听这老叟一席话,才仿佛有些悟透了。

  朱翊镜几乎要忘记了,在成为朝臣、阁臣、名臣之前,她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活生生的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人是需要尊严的,人是渴望平等的。

  原来这世间的大部分人都痛恨高低贵贱之分,不愿屈从。

  她也曾在入京春闱的时候,在南洋学堂的匾额前默默发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今时不同往日,百姓们自然会去争取他们心中所求,何须他们的“为”?

  这世上已经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继续存在下去。

  “说来也是好笑,当初取正寿这个年号,都说‘正者,政也’,‘寿者,千秋万岁也’,意在大明延续万年,可民间都戏称这‘正寿’二字若是颠倒过来,是‘寿终正寝’,颇有谶语的意思……可如今看陛下的下场,倒不如应了这谶语。”

  老叟见她许久不曾回应一句,有些尴尬地打哈哈道:“唉,北方时局再乱又与他们有何干系呢?不过闲聊几句罢了,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朱翊镜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船家送我去湖中央的那个亭子吧。”

  “好嘞。”

  老叟见一路上朱翊镜神情如常,开口道:“这个时候湖心亭恐怕没什么人,夫人要待多久?不如之后我再来接夫人?”

  朱翊镜微微颔首,拿出一个荷包,从中掏出银钱来,递到老叟面前,道:“这是往来的撑船钱,有劳船家一会儿回来接我,多余的钱有劳船家拿几坛酒,最好是北边的高粱酒,再将船中的茶炉茶具留给我。”

  老叟笑着接过那两枚银锭,乐呵呵地说道:“夫人多给了……”

  “这样的天气撑船不容易,有劳你了。”

  船家往来两趟,不仅朱翊镜备好了酒水,又拿来几道下酒菜和酒具,方便朱翊镜热酒吃菜。

  朱翊镜倒是十分大方,将多备的酒水分了一坛给船家,让他找个暖和的地方躲着吃酒,等到天色暗了再来湖中接她。

  待到船家离开,朱翊镜打开酒坛,将其中的酒水倒入湖中,道:“江流入海,沟通天地,这点酒水,想必陛下也能尝到。”

  她并未热酒,只仰头尝了几口,喟叹道:“好烈的酒……”

  四周早已是白雾茫茫,只能隐约看到水墨一般的矮山,朱翊镜坐在亭子内的石桌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轻声唱道:“似黄粱梦,辞丹凤……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朱翊镜提着酒坛,跨过亭台栏杆,走到湖边,凝望着水中倒影。

  飘雪早已经渐渐停了下来,一片平静的湖面倒映着暗淡的月光,朱翊镜心中十分清楚,船家吃了酒,怕是已经忘记她了。

  “唉……”

  湖面泛起一点涟漪,将水中人影打碎,朱翊镜抬手拭去脸上冰冷的水痕,看着那细碎的水中月光,轻声道:

  “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仁德不再,人心不复。这般执迷,可笑至极……何必如此?”

  朱翊镜不由嗤笑一声,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爹!爹!”

  老叟猛地惊醒,看向一旁推醒自己的儿子,开口问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扑通一声?”

  儿子面露困惑之色,道:“爹,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他摆了摆手,道:“大哥来信了,说是京城已经安稳下来,他跟着起义军立了功,要接咱们一起入京享福呢!”

  老叟不由惊喜道:“当真?当初你大哥犯了事,我还担心他的性命……”

  儿子看向旁边的酒坛,开口问道:“爹……你这是已经提前开始庆祝了?”

  老叟微微一愣,这才抬手一拍脑袋,道:“哎呀,我忘了!我忘了去接人了!”

  父子两人通了个气,一同划船到湖心亭,唯见亭内摆放着残羹冷炙,桌面放着一个荷包,里面还有银锭与通宝,却不见一个人影。

  若非那夫人给的银锭还在怀中,老叟几乎要以为自己今日撞了鬼。

  老叟急得团团转,“这……人不见了,这该如何是好……”

  儿子幽幽叹息道:“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世间痴儿,莫不如此……”

  正寿二十年九月初九日,皇帝朱慈炤自刎,大明正朔就此被推翻,结束了长达三百零二年的统治,大明终于正式落下帷幕。

  有人为此欢欣雀跃,自然也就有人为此肝肠寸断,开门投机者甚众,自缢殉国者同样不少,至于穿插其间的纷争纠葛,再立新国新帝也好,拥立朱家宗室架空皇权也好,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至多不过是将戏台子扩大几分,终究无甚差别。

  第1章 地府番外(一)

  (一)

  朱瞻基被引路人带到地府的时候,明宫苑内正是热闹的时候,朱瞻基在院门外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语气中却满是怒意,正在大声斥责:

  “朱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啊?你好好交代!”

  能够这样连名带姓喊皇爷爷名字的,在朱瞻基的认知中也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素未谋面的曾爷爷朱元璋。

  一时间朱瞻基顿感头皮发麻,转身就想走,领路的阴差已经温和开口道:“宣宗爷别急,地府有地府的办事章程,按照规矩,这身负龙气之人,享受天下供养,死后也要在地府耕耘劳作,为上面的人祈福,要不然老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呢?”

  朱瞻基轻轻咳嗽一声,道:“也……也行吧。”

  他合眼之后就见到了眼前的鬼差,并非寻常的牛头马面,而是一个便装打扮的普通人,若非对方还拿着枷锁幻化成的绳子牵着他的魂魄,朱瞻基是肯定不会乖乖听话的。

  笑话,怎么说都做了十年的皇帝,岂能让别人轻易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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