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走到门边，先是探头看了一遍，又收回身子，回头望了一眼正在院外守着的鬼差，对方的目光只有一句话。
——快点进去！
朱瞻基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生前顺风顺水，怎么死后反而如此窝囊！
心中百般抱怨，朱瞻基还是抬脚进去，只是刚过了月洞门，已经有人把他拉到一旁，道：“你怎么也来了？”
朱瞻基扭头一看，正是自己的亲爹朱高炽，他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问道：“爹，你怎么这么年轻了？看着也瘦多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本来就这么瘦！”对上朱瞻基怀疑的目光，朱高炽清清嗓子，道：“都是鬼了，想要恢复壮年时的样子还不容易吗？”
朱瞻基原本想反驳，但自己就是壮年去世的，似乎也没有“恢复”的必要，便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转而问道：“爹，你怎么在外面站着？里面……里面还在打？”
他没有见过朱元璋，但朱棣如何惩治自己的亲爹和两个叔父，朱瞻基都看在眼里，类比一番，便能知道里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朱高炽当然不会说朱元璋的原话是“滚远点”，只是道：“我进屋没多久就被轰出来了，长辈说话，轮不着咱们插嘴。”
朱瞻基当然很清楚，亲爹也是个油滑的个性，否则不会平稳地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便道：“真不去替爷爷说情？”
“你要是觉得你有这个面子，那你去说。”
“当我没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这才没有动静，朱元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又是哪个不肖子孙来了？进来吧！”
朱瞻基知道这火不蹚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行叩拜大礼道：“曾孙瞻基叩见太祖爷。”
朱元璋冷笑一声，看向朱棣反问道：“你活了这么久，怎么儿孙这样短命？”
原本还诧异于朱瞻基竟然年纪轻轻就这样驾崩的朱棣讪笑道：“爹，瞻基也是你的子孙……”
“我的子孙？我有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吗！”
朱瞻基看着正值壮年、威风凛凛的朱棣被太祖训斥得如同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又不好躲开，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论如何，这天下到底是咱们朱家的天下，瞻基还望曾爷爷息怒。”
此言一出，朱元璋冷哼一声，不再开口说什么。
朱棣暗自松了一口气，冲着朱瞻基暗暗抬手，示意他起来，随后又瞪了一眼朱高炽。
他原本还心疼这个当了皇帝不到一年的儿子，现在看来还是没有白疼太孙。
朱瞻基过了朱元璋这一关，心中轻松许多，但仍然不敢随意起身，只是偷偷瞟向站在朱元璋身旁的年轻人。
这位应该就是建文皇帝朱允炆，难怪皇爷爷一进来就挨骂，大概是这位“告状”了。
鬼差和他说过，只要是当过皇帝的朱家子孙都会陆续进入明宫苑内，自然也就包括被废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行了，起来吧。”
朱瞻基这才起身。
朱元璋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不是老四家里的好圣孙吗，怎么也年纪轻轻就下来了？有人靖难你了？”
朱瞻基讪讪一笑，道：“是身体不争气，身体不争气……”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道：“朕定下规矩，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这群子孙后代，你们倒好，连寿命都这么短——”
朱瞻基不好应答，只是话锋一转，卖好问道：“曾爷爷知道我是太孙，莫非是皇爷爷透露？”
朱元璋不说话，还是旁边的朱高炽解释道：“太祖爷那里有鬼差给的宝贝，叫什么……投影！能够接着上面的事情，和皮影戏似的，当然是早就看过了。”
朱瞻基闻言不免有些懊恼，自己应该早些问清楚的，否则只怕这位太祖爷觉得他是什么表里不一之人，之后连他也一起教训。
朱高炽的声音低了几分：“太祖爷看到靖难后不久就关上了，否则也不会骂的这么狠……”
朱元璋的声音又高了几度，道：“朕是怕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气得活过来！”
朱瞻基不由暗自感慨地下的时间果然和地上不同，太祖爷居然能坚持骂到他死了，难怪不用设立内阁和司礼监……
朱棣立刻提议道：“爹，不如你再接着看看？”
他能说出这句话来，肯定是极为自信，朱元璋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按照朱棣的意思，将那投影重新打开。
朱高炽倒是很配合，从旁边的多宝格上拿下一幅舆图，上面已经自动显示了朱棣率领的大明军队征伐下的疆域，朱瞻基在朱高炽身侧，捧着舆图的一端。
正如朱棣坚信的那样，朱元璋看过之后沉默良久，果然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责备的话。
他对于自己的武功满是自信，对番邦的外交也是如此，至少大明的版图在他在任期间还是相当可观的。
“你也算是对得起我留下的大明……”朱元璋见朱棣面上多了几分自得，冷笑一声，接着问道：“但这内阁是何物啊？东厂又是什么衙门啊？”
朱棣：“……”
站在朱棣身旁的朱高炽和朱瞻基则是各自观天看地，一言不发。
反正天塌下来有朱棣顶着，他们也不过是“遵循祖制”而已。
眼看着世界大战一触即发，外面传来鬼差的声音：“陛下们，用膳的时候到了，饭菜送到了。”
“哼！”
趁着用膳的空隙，朱瞻基这才询问亲爹：“不知道历代的后妃们可有安置的地方？”
“有，但是和咱们不在一处，定期能够见面，不过也有获准可以早早投胎的，比如那些殉葬的妃嫔们，听说地府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好人家转生，一辈子平安无忧。”
“原来如此……”
朱高炽嘿了一声，道：“你已经下来了就小心点，太祖爷为人传统，你那点破事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指着鼻子骂你！”
朱瞻基嘀咕道：“太祖爷自己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不对，爹，你这是什么话？”
朱高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那点心思，瞒不过你娘，也未必瞒得过你爹。你说说吧，是不是把那胡善祥废了？”
朱瞻基：“……那倒没有，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朱瞻基一时间有点坐如针毡，道：“爹，你一说瞒得过瞒不过的，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什么？”
朱瞻基嗫嚅道：“我命陈山教导司礼监的内官们读书，方便批红办事，减轻负担。”
朱元璋对朱棣这个亲儿子尚且恨不得剥皮抽筋，要是他老人家哪天心血来潮，又打开那个投影看后世的事情，那个时候还能有他朱瞻基的好吗？
朱瞻基回过神的时候，朱高炽已经和他离了八丈远。
见儿子看向自己，朱高炽淡定地说道：“一会儿血别溅我身上。”
连批红的权力都放给太监，到时候那场面可比废后来得壮阔多了。
朱瞻基：“……”
看来继位时间短也有短的好处。
俗话说“好事不灵坏事零”，用过午膳后不久，朱元璋便又打开了那投影，还让朱棣就待在自己身边，又让朱允炆拿来戒尺，显然是打算随时随地收拾朱棣。
幸运的是投影已经播放到了朱棣去世，不幸的是投影很快就要播放到朱瞻基命内书堂的内官们读书识字。
“这小女娃是谁？小小年纪便哭成这样，你这样的乱臣贼子，还有这么孝顺的后代？”
朱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自己的曾孙女，又听出朱元璋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欣慰开口道：“这孩子是瞻基的长女，一向是个聪明孝顺的好孩子，比她爹也不差的。”
朱瞻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女儿还能派上用场，立刻努力拉好感，道：“皇爷爷说的是，朱家子孙哪有差劲的？”
朱允炆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四叔的子孙当然都和四叔一样，懂得什么叫做韬光养晦、装模作样。”
朱棣看向朱允炆的神情阴涔涔的，只是在朱元璋的目光扫过来之后又换了一副笑脸，道：“大侄子这话怎么讲？这也是你的堂侄孙，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
朱允炆到底年纪轻，立刻怒道：“谁和你一家人！”
朱元璋虽然疼爱朱允炆，但作为皇家之长，自然更在意朱家的和谐，更何况朱瞻基所说不错，到底天下还是朱家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以朱元璋只是咳嗽一声，道：“接着往后看。”
朱高炽在位时间不长，投影又只放节选的部分内容，是以很快便略了过去，倒是朱棣开口道：“你辛苦了。”
朱高炽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为朱棣处理了不少事情，是安稳后方的顶梁柱，也因为在太子的位置上太久而仅仅登基一年就去世，朱棣难免对这个儿子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