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慕少艾放在皇帝身上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朱祁镇如今看来就是个毛头小子,连正经的皇帝都算不上。
“也是这兔子出现得巧啊。”朱高炽若有所思,道:“要不是这只兔子,这小子也不会冲进佃户的院子里去。”
更重要的是,朱予焕的随手一指,让急于表现自己的朱祁镇没头没脑地冲了过去,跟随在侧的薛桓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朱元璋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微微眯眼,看向朱瞻基道:“按照你的性子,这昌平皇庄应该也是顺德打理吧。”
“是……”
朱棣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效仿平阳公主献卫子夫于武帝吗?”
他原本只觉得自己这个曾孙女有心计、不简单,但朱元璋和朱高炽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不过即便如此,本朝后妃也没什么权力,于前朝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因素。
朱予焕就是再怎么心机深沉,难道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在朱棣看来,曾孙女无非是在仿照那个孙氏,找两个合适的妃嫔给朱祁镇生下皇长子,如此一来也能保护自己的安全,虽然不算是什么聪明选择,但也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朱允炆嘲笑道:“朱祁镇也能和汉武帝相提并论?至于这佃户女,她那黄毛弟弟更做不了卫青。”
尽管朱棣极度不爽朱允炆,但在这件事上却不得不承认朱允炆的敏锐,最终只是不爽地说道:“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不然我怎么做了皇帝的?你这种守不住江山的人有什么资格笑这小子,你可没我曾孙女这样的好姐姐。”
当初朱允炆眼看着朱棣已经快要打到家门口,只好让庆阳公主去向朱棣求和,朱棣怎么可能在自己占据优势的时候同意这种“二分天下”的谎言,将庆阳公主赶走后便一鼓作气南下。
朱允炆脸涨得通红,最后只讷讷道:“我可不像四叔家里的人那样,只能抓住女人吸血。”
但到底他是丢了江山的那个,说话自然也就不比朱棣硬气。
听到这里,朱元璋的目光这才从投影上挪开,安慰朱允炆道:“这不怨你。”
朱棣不爱看这祖孙亲情的场面,因此转头看向投影,却见朱予焕和朱祁镇在天寿山祭拜,朱瞻基一眼便认了出来,对朱棣道:“皇爷爷,这是长陵,镇儿和焕焕来祭拜您了。”
到底是亲亲的曾孙,朱棣脸上的表情这才松快些,道:“还算他们心中惦记孝顺祖宗。”他见朱予焕面容诚恳,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又道:“上面的祭品能送下来,这下面能不能送东西上去?”
那鬼差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屋内,解释道:“地下与地上并非同步,影响自然也微乎其微,是送不上去什么东西的。”
朱棣唉了一声,道:“那公主们死了之后能来见我们吗?”
“若是她们愿意,自然是能够见面的,不过时间有限,之后这些公主们也会如妃嫔一般重新投胎,不会在地府久留。”
朱元璋睨了鬼差一眼,“怎么?我们想见难道不能见吗?”
鬼差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道:“不能,这件事需要尊重双方的意愿,不存在某一方服从另一方的命令的情况。希望几位陛下能够尽快明白,地府有地府的规章制度,并不在皇帝的影响控制之下,否则几位陛下也不会这样乖乖地跟着鬼差来明宫苑,更不会在这里看投影打发时间,不是吗?”
众人闻言都沉默不语,于是鬼差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朱元璋不快地挥挥手,道:“算了,继续看吧。”
好在沉闷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投影之中已经传来了麓川侵扰大明的画面,再转向朱祁镇,只见他却是暗自兴奋激动,仿佛已经等待这一刻许久。
朱元璋冷笑道:“这就是燕藩的尚武之气啊。”
朱棣讪讪一笑,目光看向朱高炽,朱高炽则是自动转向朱瞻基。
朱瞻基再没人可看,只能专注看投影。
反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无非就是再挨一顿刺儿,朱瞻基也实在是不想再多费口舌为自己的儿子辩驳什么了。
再差还能比现在差吗?
“这个朱祁镇……”朱元璋说到这里一哽,兴许是骂了太久,少见地有些词穷,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怎么不自己去征麓川?让公主去前线,他怎么不让他亲娘也跟着一起去?那是圣母皇太后,去了更有面子。”
这次朱元璋的用词出奇的冷静,朱棣瞥了一眼不说话的朱瞻基,只好打哈哈道:“怎么说焕焕也是有过巡边平叛的履历……再说还好他没法亲自去,不然那不是给王骥等人添乱吗?”
朱元璋瞪着他,爽快开口道:“滚!”
真当他看不出来,皇帝是担心这群大臣不愿意支持征讨麓川,故意把长公主拿上去押宝,提出这个意见的王振固然不是个东西,答应的朱祁镇更是王八一个。
在云南屏障外输了不至于影响国内的安全,还能拿长公主的事来辖制大臣,到时候只要把锅一甩,皇帝自然是不会有错的,王振更是可以去除朱予焕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谓是两全其美。
这不是畜生是什么?
这可是一个爹的亲姐弟,朱予焕对朱祁镇更是称得上问心无愧,已经尽力扶持,朱祁镇却是拿着朱予焕的性命去赌。
朱元璋恨不能附身到朱予焕身上,半夜到乾清宫把这小子掐死。
反正京中还有一个小子,这混账死了就死了,兄终弟及反倒痛快。
倒是朱予焕的反应有些超乎众人的意料,她面上仍旧是一派平静,连久经世事的三杨、胡善祥等人都有些乱了阵脚,朱予焕的情绪却几乎毫无波澜,甚至还有心情换上盔甲宽慰母亲。
朱元璋心中早已经对朱予焕多了几分欣赏,觉得她称得上是宗室中符合他期望的子孙后代,若是公主藩王、王子皇孙都能效仿朱予焕,他也就能放心了。但如今看到朱予焕如此从容不迫,朱元璋却觉得多了几分不对劲。
朱予焕的接受能力未免太强了一些,别说是在公主之中,就是放在皇帝之中,这份淡然也实在是有些超乎寻常。
而朱予焕在云南和麓川战场上的表现,更是印证了朱元璋心中的“不祥预感”。
这丫头当真没有看上去这样简单,那温良恭俭让的外表之下,恐怕也不是一颗忠心。
作为从底层一步一步走到皇帝宝座前、最终稳稳坐下的开国帝王,朱元璋已经意识到,只怕朱予焕心中是涌动已久的愤怒。
朱元璋眉头紧锁,许久之后还是开口道:“倒是有点神勇的影子。”
这话乍一听有点像是夸奖朱予焕,但看朱元璋的神情,又不像是单纯的夸奖。
朱棣不做他想,道:“焕焕这妮子要是知道爹这么夸奖她,必定高兴得不得了。”
朱允炆却很快明白过来朱元璋的意思,道:“《燕丹子》中记载,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朱棣早已经不是当初的燕王,当然不会问朱允炆叽里咕噜是在说什么,而是微微挑眉。“爹的意思是……这丫头是心中有火?”
朱元璋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哼声道:“看来你这些年还是读了两本书的。”
朱棣琢磨了半天,对朱瞻基道:“还不是你逼的,我看就是圣人来了也得被你气成奸人。”
朱瞻基知道朱元璋看人的目光不会错,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心思难免记挂在了儿子身上。
要是朱祁镇真败给了朱予焕,别说是朱祁镇本人,就是他这个亲爹也要臊死了!
第5章 地府番外(五)
朱元璋只简单看了看朱祁镇在京处理后勤事务的表现,便已经有些不耐烦,催促着朱允炆将视角转换到麓川那边。
看朱祁镇的样子,显然不是打算简单地将侵略者赶出去,而是要通过强烈的反击将敌人彻底吓跑,光是看后勤的运行规模和发兵数量便能知道朱祁镇是在“动真格的”。
只是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简单,而如今的朱元璋对于朱祁镇一点信任都没有,更不用说这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王骥“相机行事”,虽然是给了王骥对军队的掌控权,但也有别的意思,若是征讨不利,皇帝也是可以向王骥,甚至是顺德长公主追责的。
与其看朱祁镇的愚蠢表现,给自己找不痛快,朱元璋宁愿去看朱予焕在前线的表现。
尽管朱元璋对于朱予焕的居心有不好的猜测,但他本人对于朱予焕的实力还是颇为认可的。
但凡朱予焕是个男人,朱元璋大抵是要抓住朱瞻基,逼他复活之后废掉朱祁镇,将皇位传给朱予焕。
不过如今他们都是彻底死去的鬼,再说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也只能通过投影看个乐呵了。
朱予焕的表现也并未让朱元璋失望,要把她和洪武一朝的名将相比,那自然是不够看的。但朱予焕胜在勤学好问,并无朱祁镇那样高高在上的习性,反倒能够博采众长,听取众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