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脸色诡异、少夫人一言不发、少夫人粉面低垂,她骇然盯着自己的脖子以下,久久移不开眼神!
少夫人呆滞地盯着自己隆起的前胸、尖尖的手指,通袖的红袍,弯弯的莲足。
看了多时,新娘子无比惊骇地蓦然回首!
平日照惯了的等身高镜里映出红妆艳扮的如花美眷,再不见那个文采风流的翩翩少年!
良久之后,新娘子面呈土色、浑身发软,她一屁股坐在卧房角落里的小凳上,怎么看都是生无可恋!仿佛立刻去死也无所谓了!
她婆家人当时正在人仰马翻地照看大少爷,哪能顾得上新媳妇脸色如何?就是有些看热闹的大闲人瞧出来新娘子面无人色,也是美滋滋地看她笑话。譬如周氏姑侄,没乐出声儿就觉得自己温柔敦厚了!
陪嫁丫头诗素心疼姑娘,她眼含热泪:“小姐……”
新娘子恍惚扭头,眼神迷瞪:“你……你谁来着?”
诗素倒吸一口凉气:“小姐,你怎么了?!我是诗素啊!你怎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都不认识了?你身子不舒坦么?”
见公婆下人纷纷扭头朝这里看来,新娘子猛地反手握住了诗素的手,她声音极低、自带威严:“不许喊叫!我……我是受了惊吓,心头模糊……”
诗素惴惴不安地为新娘摩挲后背:“小姐!您没事儿吧?小姐宽心。姑爷……他想来是没事的……”
新娘面容哀戚,语声绝望:“没事儿?!没事儿才有鬼呢!”
诗素心头骇然:小姐这是伤心成了什么样?如何成了亲,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纷纷扰扰到前半夜,偷摸请来的郎中给昏迷不醒的新郎把脉许久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好在新郎脉息平稳,一时半刻还不至于办了白事,新房内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苏家待人不错,起哄凑热闹是一回事儿,谁也不想大少爷真把命搭上。
心神渐渐归位的苏尚书忍痛塞给郎中大锭银子,嘱咐他不可声张。
打发走郎中,苏尚书对府中诸人下了严令:“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谁说出去半个字,马上开除!不发工钱!”他回头看到周姨娘姑侄,再加了一句:“姨娘串闲话姨娘发卖!小姐嘴不好小姐遣回!”
众人噤若寒蝉,立刻肃静闭嘴。
给挤到一边儿的新娘闻言脸色惨变,仿佛明白了苏尚书的一片苦心。
她长叹一声,更见伤悲,眼见难过得站都站不住了,若非陪嫁丫头搀扶,新娘子几乎就要晕去。
如是打雷着火闹到前半夜,虽然各种古怪、终究没出人命。看看新婚夫妇还算安静,老爷夫人、姨娘小姐、家中诸仆终于熬不住疲惫,嘱咐了丫头们好生守着少爷少奶奶,这才各自回去歇息一会儿。
值夜的翠书、诗素两大丫头这天从清早开始就忙得死去活来,虽然跟主人赌咒发誓,定然目不交睫直到天亮,可是毕竟年轻爱困,不多时就在外室双双瞌睡、鼾声微响。
这天天象诡异,居然碰到月食。纵然云开雷散,天色依旧黑如锅底。
初冬天气,阴风阵阵,扑打窗棱,更添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的柳溶月突然觉得鼻下好疼!
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红彤彤的帐幕里,一根雪白的手指头正死死地掐着自己的鼻子下面,鼻子下面是何穴道,柳溶月不得而知,可这掐她的手指头真是太实在了!
柳溶月是给活活疼醒的,她脱口而出:“你松手!”此言一出,顿觉怪异,她捂住喉咙:“我的声音……”指下凸出的微妙触感让柳溶月顿生狐疑:“我的喉头怎么肿这么高?”
就在此时,她身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的声音原本就是如此啊……”
柳溶月抬头一看,吓得差点儿掉下炕去!
朱红铺彩的锦绣婚床上,那个掐醒自己的女人--正是穿着新娘中衣的“自己”!
拔步床内,一灯如豆。
喜榻一角,那个女子披头散发、盘膝而坐、手执如意,恍若碾玉莫罗,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柳溶月就见那个“自己”咬牙切齿、神情怨愤,虽然面皮子一动不动,但柳溶月就是知道,那个“自己”已气到发疯,正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
柳溶月牙关“咯咯”打颤,她白活了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情形!以至白日里被强拆鸳鸯、逼嫁非人的泼天悲痛,现在觉得都不叫事儿了!
早上被后娘强行推入花轿时,柳溶月货真价实地觉得天塌地陷不想活了!如今被雷霆劈晕再次醒来,给关到红罗帐里跟这个眉目狰狞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柳小姐幡然悔悟:什么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得很!!!
她哆哩哆嗦、两腿发软,一点一点地往后挪着问:“这位仙姑……敢问您是何方神圣下凡人间……为何幻化成小女子的模样?”
床上新娘特看不上地瞥了柳溶月一眼,似乎根本懒怠搭理她。
无奈新娘瞧着床那边的家伙步步挪、寸寸蹭,眼见马上就要跌到地上。这个笨蛋摔死活该!可跌下去后只怕又要闹出动静,引来众人……
恼恨之下,新娘一把拽住柳溶月的领子,不由分说将人薅了回来!可薅回来又能如何?炕上这位脸色苍白、股栗战战、蜷缩一角,似是马上就要放声大哭,活脱丢人现世!
雷劈之后,不知如何给困到新娘身子里的苏旭恨得几乎吐血!想苏探花丰神如玉、年少风流!眼前这人畏畏缩缩、半痴不呆,看着就让人心头火起!想打想杀!
明天一早倘若放“他”出去见人,苏公子清誉必然毁于一旦!何况当今圣上最是厌恶怪力乱神不过。苏家已经不受待见,再闹出来什么阴阳颠倒的邪性事,说不得还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那时那刻苏旭心血上涌!恨不得当场掐死这窝囊废算了!
缩在大床一角的柳溶月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自己”脸色诡异、目露凶光,她使劲儿掐了把自己大腿,才勉强挤出人声:“仙姑饶命……你不要吃我……你……你实在想吃……去吃苏旭好了!他杀妻无数……他恶贯满盈……”说到这里,柳溶月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您吃了苏旭就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定得罗汉果报……肉身成佛……天啊……我还小……我怕死……”
她此言一出,新娘子气得血灌瞳仁!人家不由分说将一面镜子戳到柳溶月眼前,恨声骂道:“说我是妖怪!你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德行?!”
对着镜子,柳溶月陡然瞪大了眼睛!
菱花宝鉴之中再无熟悉的少女容颜,分明照出了个英俊男子!
她揉揉眼睛,景象依旧!
柳溶月左顾,镜中男子左顾;柳溶月右盼,镜中男子右盼。
她轻轻伸出手,试着摸摸自己脸颊;镜中美男果然也做出抚颐之态!
柳溶月顿时肝胆俱裂,她反手把镜子扔还“自己”,缩在床角大声哭喊:“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她刚叫出声,红罗帐里一双纤纤素手已经死死将“她”的“樱唇”捂住。
对方新娘的声音冷如万载寒冰:“老子还没哭呢!你闹个屁?!再喊老子掐死你!”
“她”管自己叫“老子”?!
柳溶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奋力挣脱了新娘子的束缚,激动地一把反握了“她”的双手:“爹!是你吗?”
她话音刚落,新娘子气得一头撞到了床栏上!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喜帐之中的新婚夫妇各占大床一角,双双抱膝,瞪眼对坐,恍若强塞到一个笼子里的两只炸毛花猫。也不知对峙了多久,柳溶月坐得浑身僵硬、手脚发酸,太累了就没那么怕了。她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想跟“她”好歹聊聊。
无奈那个“自己”体格儿挺好、脾气很坏。大家面对面坐了这么久,柳溶月屁股都麻了,对方还是腰杆笔挺,依旧目光如刀!
柳溶月满肚子的话让那新娘子一瞪,顿时给吓了回去。
又坐了一忽儿,她都要哭了,这得坐到什么时候啊?守灵还就管到天亮呢。老天爷啊,我都饿了。想到这儿,她个身子也不争气,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对方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她”奚落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个饭桶似的。
柳溶月顿时愤愤:我原来没这么容易饿的!都是你这身子不好!
有了这股火气在,柳溶月鼓足勇气试图跟对方讲个道理:“敢问这位……我自己……唉!算了!这么说吧,您不能这样!我才是柳溶月!”
然后,柳溶月就发现“自己”冷冷地看着自己,如同看个傻瓜。
柳溶月本来挺害怕,但是看看“自己”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像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她的胆气便壮了一些。柳小姐硬着头皮继续跟人家絮叨:“这个……那个……事已如此,您……就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