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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倚月_墨青【完结】(4)

  一位茶客嗑着瓜子,不住点头:“嗯,家世般配。”

  王话痨对着那位“咯咯”一笑,话锋陡转:“可也不然呐!六部治天下,六部大不同。这里有个讲究,叫做‘富贵威武贫贱’。那位说了,怎么个‘富贵威武贫贱’呢?您想这个道理,户部富。户部管钱粮,沾手就有油,怎么能不富?吏部‘贵’,它管着京里京外的大小官员。刑部‘威’,升堂审案咱就不说了。兵部‘武’得名副其实。说到这个‘贫’字儿啊,那就是苏尚书管的这个礼部喽!”

  王话痨这伙计手嘴不停,他一边儿给坐在角落里听痴了的忠厚小哥儿添满茶水,一边儿接着跟大伙儿白话:“礼部管教化,清水穷衙门!别看苏尚书是先皇师父大学士,来钱儿的路子就俸禄一条道儿,明明白白穷官儿一个!”

  忠厚小哥儿问道:“那‘贱’是说哪里啊?”

  王话痨“嗨”了一声:“‘贱’是指管营造的工部,打交道的都是工匠贱业,不过人家有的是法子搂钱,可比苏尚书殷实百倍!”

  茶座儿听得津津有味,纷纷点头赞同:“不错,不错。苏尚书是没钱。我听瓦匠说他家祠堂去年漏雨,现在还没钱大修呢。如今祖宗牌位上盖苫布,前两天下暴雨得接着盆。”

  王话痨眉飞色舞地说:“咱们再说回苏公子。有道是贫富不攀亲,攀亲有原因。这大富大贵的户部侍郎怎么就乐意把闺女给个穷官儿之子呢?一则苏大人那时候是太子的师父!二则呢,苏大人是正途出身的状元!本朝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您想啊,苏大人的学生是储君,苏大人自个儿是妥妥儿的储相!这还不尊贵?谁能想到,宦海浮沉,他两家儿定亲不过几个月,户部侍郎就坏了事!有人告他贪墨结党!这一贬三千里,世态炎转凉。可怜娇生惯养的侍郎千金尚未及笄,就夭折在半路了。到小姐咽气那日,苏公子和她订婚刚好半年。苏公子克妻,这才初现端倪。”

  众人唏嘘:“这也是小姐命苦。好在苏家累世为官,再给公子定一门亲事也就罢了。”

  王话痨道:“可不是么?这二回呢,苏公子定了左都御史的千金,兰台家的小姐。要说苏大人是清官,兰台管监察,两亲家对劲儿。谁知道这位小姐刚定亲就病了。眼瞅着这病啊一天沉似一天,一天重似一天。左都御史找了各路名医前来会诊,结果都是医药罔效!最后还得陈御史脑子活,请了阴阳先生重看八字,这才知道是小姐跟苏公子命盘不合!这边女家把亲事一退,您猜怎么着?小姐的病很快就好了!顺顺当当另嫁旁人,如今左都御史的外孙子都满地跑了。如此一来,苏公子八字重,克媳妇儿的名声可就传开喽。”

  众人相顾瞠目:“八字不合,也是有的。偌大京城,难不成就寻不出个八字重的姑娘与苏公子为妻?”

  王话痨一拍大腿:“您太圣明了!后来苏大人拿着儿子的八字托了媒人无数,左挑右选,终于寻出了一位姑娘与儿子相配。据说这位姑娘八字儿强、身体好,可家世就差了点儿,非官非宦,父亲是个开当铺的买卖人儿。虽然小家碧玉,姑娘也是让爹娘如珍似宝地养到了十八岁,立志求个贵婿。这既能和尚书公子攀亲,八字又能相合,当铺家倒也愿意。如是三媒六证都过了,只差请期迎娶。结果您猜怎么着?”

  众人瞪大了眼睛:“姑娘又病了?”

  王话痨神神秘秘地拿足了腔调儿,这才慢悠悠地吐口儿:“这回邪性!说在那么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啊,这好端端的姑娘突然疯魔附体,失心癫狂,她冲出家门儿,自己跑到涨水的河边儿,一脑袋扎进去自尽了!尸首都没捞上来。算命先生说了,这就是苏公子克的!经了这回事儿,苏公子可算是臭名昭著,闺秀避之不及,再没人家儿敢跟他攀亲。年前!刑部差官在我这儿喝茶还说呢,有敢强逼妇女给苏公子为妻者,按谋杀论处。”

  话痨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唯那个面目忠厚的小伙子很有不忍之色,他开口问道:“那这苏公子长相如何?脾气怎样?难道就要孤独终老?”

  王话痨顺手指了不远处一座门房三间五架、府门绿油锡环的大宅说:“那便是苏尚书府邸了。小哥儿若是不忙,尽可多来小店儿坐坐。苏公子恩科赴考,这一半日就要发榜报禄,倘若他能得中,自然要骑马夸官。到时候是美是丑,你不就瞧见了么?这可也是京城最近的一大热闹!”

  三日后,京城御街。

  王话痨嘴里的新科探花苏旭着进士巾、穿深蓝袍、大袖翩翩、青带槐笏,骑神骏白马,夸官京城御道。

  二十五岁的苏旭金榜题名,位在一甲!

  他兴冲冲地赶赴一场华彩琼宴!他毫不怀疑自己将有锦绣前程!

  那日天高气爽,那日碧霄青云。

  金风荡起探花郎进士巾后展翅垂带、似乎张羽欲飞。

  他头上的翠叶绒花随势摇摆,鲜活灿美。

  御道两旁,无数百姓为天之骄子夹道欢呼。

  也就在此时此刻,人群中忽然挤出个浑身邋遢的疯癫道士,他立在探花马前拍手笑道:“日月晦明,阴阳反背,雌飞雄从,迷离扑朔。可惜可叹,你这探花竟是为妇道所考!”

  苏旭大惊,强勒坐骑,才没伤到道士。

  道士丝毫不惧,又大叫一声:“日月晦明,阴阳反背!”

  扈从官差急忙奔出要抓这闹事的。

  那疯道士扭头冲进人群,三拥两挤,飞快地不见了踪影,只是远远传来一句大叫:“日月晦明呀……”

  站在茶馆儿门口的忠厚小哥儿,远远瞧见了玉树临风的苏公子,不禁大为唏嘘:“本是一株乌头草,您貌似兰花也白瞎!”

  第2章 狐冢如意

  虽然夸官游街时遇到了疯子喊胡话,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新科探花的上进之心。那时的苏旭正在踌躇满志,考上探花郎,才知入仕忙。

  原来做官就是赴宴:琼林宴、拜师宴、同年宴,宴宴相连连环宴。既然赴宴,就要吃酒、就要作诗、就要联句,这便是酬酢,便是官场,便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痛喝三天之后,觥筹交错之间,年轻探花不禁开始怀疑人生:十年寒窗,一朝高中。难道我就是来聚众喝大酒么?

  何况这酒喝得并不安生!苏旭聪明敏慧,琼林宴上,皇帝看向自己那阴冷而疏远的眼神让他时时如芒在背。怨不得父亲近日繁霜染鬓,亲眼见到皇帝这幅厌弃面目,苏公子才对他家失宠于君上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往后数日,异象迭出。

  新科进士们要么拔擢外放,要么朝考选馆。眼见状元、榜眼已蒙恩诏入职翰林院,走上坦荡仕途。唯探花郎不得任何封官御旨,苏旭何去何从毫无着落。如此一来,别说苏旭无地自容,就连苏尚书站立朝堂,都觉尴尬万分。

  这日,某三甲进士外放知县,一众同年长亭送行。

  席间宴上,进士们谈笑之余,突然说起了上科探花沈彦玉。谈及此人,都啧啧称奇,说他官运亨通得诡异万分。

  沈彦玉此人不过做了年余编修,便外放到极远之地当钦州通判。翰院同仁也曾为他唏嘘不已。哪知不过半年光阴,此君又奉恩旨调回京城,听说补上了吏部郎中,如今已在归途。这样越级高升,十分突兀可怪。

  说到上科探花,大伙儿不禁偷眼看向苏旭,同是探花,新科探花却不受待见,本朝以来无出其右,那么与他粘连恐非吉祥。众人挤眼努嘴,敬酒换席,须臾便把苏旭独个儿晾在了一边。苏旭如何看不出这些眉眼高低?他垂头喝了几口闷酒,即便起身告辞。

  那日苏旭踉跄归家,刚刚步入内庭就见人影摇摇、各个慌张。

  他心中一动,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正寻思着,迎头碰上父亲的爱妾周氏满脸急切地匆匆自别院走来。周姨娘四十出头年纪,瓜子脸面、挑眉薄唇,她戴银丝鬏髻、穿鲜亮袄裙。在循规蹈矩的尚书府中,属她打扮得最花俏。周姨娘虽无子嗣,也得苏尚书宠爱多年。倒是苏旭的亲娘张氏出身名门、恪守妇德,从来不与丈夫的姬妾面上争风,加之张氏身子孱弱,周姨娘便隐隐有了几分管家权柄。

  譬如今日,周姨娘见了大少爷也不招呼,只顾满脸丧气地对着正房大喊大叫:“老爷!可了不得了!”

  苏尚书披衣从正室出来,满脸不悦:“又怎地了?大喊大叫,不成体统!”

  周氏挨了数落,尤自嚷嚷:“老爷!家里闹贼了!咱们预备给柳家的聘礼统统不见了!便是那太后御赐的‘金锭如意’也一并没了踪影!晦气啊!晦气!不是我说,就连皇家的威风都压不住邪性,想那柳小姐未必是咱家大少爷的良配。我瞧旭哥儿这一回的婚事大概又不吉利!”

  听她叽里咕噜说这了许多话,苏旭隐隐觉得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果然,他就见父亲脸色陡然大变,顿足骂道:“蠢材!丢了御赐之物,岂是‘不吉利’三字可以了局的?只怕全家获罪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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