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恩面呈异色,嘴角微抽:“据五城兵马司说,那金锭如意居然端端正正地摆在京城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狐狸冢里。”
秦王顿时噎住,面色古怪。
宝祐帝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莫非苏探花竟要娶个狐狸精么?”
京城两淮盐运使柳府
柳府后宅此刻也不安静。
十八岁的嫡出大小姐柳溶月正在闺房恭听继母“慈训”,又气又吓,恨得哆嗦。
柳小姐那厉害后娘黄氏此刻正戳在她眼前呖呖斥骂:“你还要如何?你还要怎地?哭哭闹闹不肯出阁,瞧不上爹娘为你选的良人,敢情大小姐要自己择婿?你当自己是个狐狸精么?!”说到这里,黄氏一指头几乎戳到柳溶月鼻子尖儿上。
柳溶月哭得梨花带雨,直往后缩:“母亲这是说什么话……爹爹病倒京城……母亲如何就可仓促为我安排亲事……再说爹爹一病不起……家中又无兄弟……我怎能出嫁……”
黄氏冷笑:“你爹身子一时不适,过些日子痊愈了,还要升迁外放。难道为他偶染微恙,姑娘就要违逆父母之命吗?再说你父亲身子不适,自有你妹妹朝颜侍奉左右。如何在姑娘眼里,我这个续娶夫人做不得主?我生的闺女就不配服侍你爹?”
柳溶月用力摇头,低声辩解:“母亲,女儿不敢这么想。实在是此事太过仓促。便如母亲所说,过些日子父亲痊愈,还要外放做官。爹娘难道忍心把我独个儿扔在京城,连个依靠的娘家都没有?”
黄氏鄙夷挑眉:“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有了夫家还要娘家做什么?姑娘也不是十四五岁不着急,如今岁数不小还没人要,你不嫌丢人么?”
柳溶月胀红脸面,咬牙争辩:“我不是没人要!”
黄氏揶揄撇嘴:“姑娘还想着你那表哥沈彦玉不是?不错,前几年他没考上官儿,穷得叮当响,在咱家混饭吃时是对小姐各种巴结讨好。他是你死去亲娘的外甥,我这填房老婆不好多说。如今呢?探花郎一去无消息了不是?他要是有心于你,高中之日就该来下聘。我劝姑娘彻底死了这条心!”
黄氏幸灾乐祸:“爹娘知道你喜欢探花,不就给你寻了个探花?你还闹什么?”
柳溶月听了这话心头气苦,哭得几乎晕去。
丫鬟诗素不住给小姐拭泪、手帕都擦湿了,她心疼之余,硬着头皮为这懦弱小姐出头:“夫人!苏探花如何比得表少爷?他命硬克妻,京城闻名!便是老爷病得起不来身,夫人也不该把小姐许配这样的人!小姐已多日见不着老爷。我们只问一句,这门婚事老爷知道吗?”
黄氏将腰一叉,笑容刻毒:“如何不知道?你爹不点头!我怎做得事!既然说到这里,不妨把话说透。今年来的疯癫道士口出狂言,说什么大小姐命好有福,二小姐便命运凄苦。你那糊涂油闷心的父亲居然肯信!今儿正好依了那道士的话,大小姐有福才压得住那克妻恶鬼!大小姐便好好出嫁吧,为娘还要看着你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命好有福呢!”说罢,黄氏扭头就走,恨声吩咐婆子:“将大小姐房门锁上!哪里也不许去!好好等着出阁!老爷病中心烦,尤其不许她打扰。”
黄氏蛮横泼辣,仆妇丫头没有不怕的,连连“喏”声中,她们闺房重重上锁,柳溶月被死死地关在了屋内。
第3章 周氏寒香
京城柳府
柳溶月眼看花梨木门在面前轰然关闭,犹如仅限生机断绝,不由放声大哭。
她从小死了母亲,跟着跋扈继母长大,被黄氏磋磨得性情柔弱、胆小随和,从来不敢违逆继母心意,谁知小心谨慎了十来年,后娘还是把她推入火坑!
事到如今,柳溶月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缩在帐子里,抱着心爱的小猫元宝无助流泪。她也曾日夜祈祷:希望那个对她山盟海誓的英俊表哥能如神兵天降,救她出离苦海。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表哥并没有来。表哥自从做了官,就极少来看她了。后来他放了外任,更是音书断绝。纵然柳溶月知他回京在即,数次写信求救,也如石沉大海,渺无消息。
呆呆看着窗外碧蓝青天,被关到发疯的柳溶月居然生出一丝妄想:外面的天地到底有多大?如何表哥去了就再不回来?大千世界就那么精彩有趣么?菩萨啊,倘若溶月是个男子就好了,我定然要出去好好开开眼界,才不负一世人身!
彼时天上凭空响了闷雷,仿佛是菩萨怜悯这小小女子的荒诞愿望,发出慈悲回应。
正房屋里,黄氏兴冲冲地为亲生女儿朝颜裁剪衣裳、挑选首饰。
十六岁的柳朝颜满脸羞赧:“娘,秦王选妃挑剔,京城闺秀众多,我能雀屏中选么?”
黄氏笑容满面:“咱家富贵,女儿貌美。求人求财秦王都不吃亏,如何不能中选?朝颜啊,待会儿官媒来了,你放心大胆地让她们相看。不要听那疯道士胡说八道,我生的女儿才最有福!”
苏府内宅
苏旭赌气抱膝榻上,瞪眼儿瞧着他爹倒背双手在自己眼前焦急踱步。
苏尚书对着儿子边走边骂:“你这孩子当真难伺候!你恨自己高中无官,现在圣上下旨,给你官做!你怨自己老大无妇,爹娘千难万难,为你寻到亲事!如今你脑袋一摇,官也不做,亲也不娶!你还要如何?你还要怎的!”
苏旭他娘坐在榻边,拭泪埋怨:“老爷如何不肯体恤旭郎?封官也看是什么官!你莫欺妾身不懂外事,本朝自太祖爷爷立制取仕,一甲进士哪个不入翰林院?何尝有探花郎放出去做县太爷的?这不是明明白白打儿子脸么?倘若远远放出去也就罢了。偏偏还在天子脚下,叫同年日日瞧着!旭郎自幼心高气傲,你让他如何出城上任?分明有官不如无官!早知还是不中好些!”
苏尚书顿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些事你妇道人家都懂,我久历宦海如何不知?可是圣旨已下!抗旨不尊,户灭满门!”
苏旭听着心烦,索性闭目装死。
张氏继续哭道:“再说这亲事!也不怨周姨娘说嘴,着实晦气极了!丢了如意已不吉祥,再找到居然是从狐狸洞里掏出来的!京城上下谁不看咱们笑话?此时成亲谁不在背后指指戳戳?你让儿子如何迎娶?”
苏尚书顿足叹气:“不幸之中的万幸,柳府通情达理,将聘礼好端端收下了。倘若人家为此退婚,咱们又能如何?”
张氏擦擦眼泪,满脸疑惑:“奇怪就在这里!柳府诗礼人家,柳大人祖辈富贵。咱们出了这等事,他怎能毫无忌讳?小时候旭郎要把他家女娃抱走,柳大人如何愤怒跳脚?现在怎么就肯把闺女嫁与旭郎?人人都说……人人都说柳小姐不贞不洁,所以才急火火地嫁人遮羞!”
苏旭实在听不下去:“娘!什么人人都说!分明是周姨娘瞎说!”
苏尚书“嘿”然有声:“苏旭!你自己不爱成亲,反说父亲小妾不是!”
听了这话,张氏愣一愣,几不可闻地小声叹气。
苏旭独子娇纵,回了一嘴:“爹!你儿子三娶不成,已是京城笑柄!这回御赐聘礼都丢到狐狸坟里,可见我命中无妻!我是不想再拽了好人家的姑娘一起丢人!再说咱家很受皇上待见吗?万一咱们坏事获罪,岂非连累无辜?太不积德!”
苏尚书被儿子说到痛处,顿时急眼:“聘礼是太后赐的!你还能退婚不成?皇上不待见咱们,你再把太后得罪了,抄家入狱就在眼前!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知县上任都可暂缓请假,成婚之事不容任性!”说到这里,苏大人心头更恨:“想你也二十五了!前头仨媳妇让你作天作地都没进门!现在混成笑柄也是活该!你胡作非为,当我不知?如今落下恶名,怪得谁来?”
苏受田回头看向张夫人:“您儿子的名声吓人,夫人难道闻所未闻?有媳妇娶就不错了!还要败坏别人?来人啊!把大少爷给我关起来!到成亲之日才许放出!谁敢徇私,当时辞退!工钱扣光!”
一众仆人诚惶诚恐,齐声答应,不由分说把大少爷推入内室,关门上锁。
任凭苏旭“咣咣”砸门,丫鬟婆子悉数塞上耳朵,装听不见。
在苏宅当仆役万般都好说,最怕被辞退,只要不犯错遭辞,八十老仆也照发月钱。世人都说:在苏宅为仆就当养了孝顺儿子,活养死葬。
少爷的终生幸福自然不及仆从后半辈子饭碗要紧。
有道是宰相门前三品官,尚书府里就没有糊涂人!
是夜,银烛光冷,罗扇流萤。
不知谁家少年枯锁斗室,仰望天阶夜色?
何处淑女闷坐窗边,痴痴看着织女牛星?
唯远处天边,乌云阵阵,雷声隐隐,携闪带电,大非寻常。
两日后,十六岁的周寒香端了精致点心,脚步轻快地向苏旭的院子走去。她是周姨娘的侄女,客居苏府。周氏无子,膝下寂寞,苏尚书准她把寒香从娘家接来做伴。从此一住经年,便是去年寒香及笄,周姨娘也不曾放她家去,反而时常往大少爷身边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