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苏旭心头狂跳,他慌忙用长长的指甲揪扯被套里的线头儿,只盼能拽个口子能让自己先钻出去再说!
正忙活着,苏旭就听门口“吱呀”一声,显然是内室木门被人推开了。
苏旭连忙屏住呼吸,他已将褥子撕开一个小口儿,正好觑胡着眼睛向外观看:有两个男子蹑手蹑脚地潜入了知县卧室。这二人穿着便衣,不知是否是本县衙役。可是苏旭看了莫名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其中一人说:“二哥,我搜书桌,你搜箱柜。手脚快点儿!”
这一声“二哥”叫得苏旭心头雪亮!这不就是那天横行县令后园的那两个差役么?他们来做什么?
正寻思着,那二人已经开始忙着翻箱倒柜,似是在寻找什么要紧的东西。
苏旭困在褥中,心中狐疑:他俩找什么呢?偷东西?胆子忒大了!都偷到县太爷家里来了!
再看一看,不像偷钱。
抽匣里分明放着一两散碎银子,还有一把铜钱,这二人打开抽屉却对银钱视而不见。
苏旭留心看时,这两人对着他妆匣内的些许首饰也无兴趣,倒是对案上纸张书册搜检得异常细致!
他不由心头一紧:桌上还有几张柳溶月习字的大仿,让明白人看见可是要命!
不过好在这两人翻翻捡捡,对大人看什么书籍毫不上心!
翻了须臾,苏旭听到其中一人急躁低声:“已经细细搜过了。偌大一本案卷,还能藏到哪里?二哥,我看未必是苏大人拿的。他新官上任,如何想得到那个?”
苏旭一惊:竟然是为了胡氏案卷来的!
那个被称作“二哥”的人沉声反驳:“架阁库外有人恍惚看见,只有苏大人身边的那个柳师爷从那边走过。这本卷子早不丢晚不丢,他们一来,就忽然不见了。不在这里,能在何处?案卷没有下落,你我如何交差?这柳师爷也不知何方神圣,匆匆露了一面就再无踪影。也是古怪!”
苏旭心中一凛:不知是何人指使他们前来搜屋的?
他就听到另外一人低声抱怨:“柳师爷古怪,咱们这差事更古怪!那案卷找到之后又待如何?拿回去的话不是打草惊蛇么?你说这位大人也是,好端端地翻这不能动的案子做什么!我算看出来了,那娘们儿谁挨着谁倒霉!她就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那位“二哥”还未说话,忽听窗外恶风陡起,呼啸北风拍打窗棂。
一时院内飞沙走石,似乎能蔽当空红日。
那两个偷偷潜入的差役相顾停手,似乎有些心虚。
苏旭分明听到,其中一人声音略抖:“二哥!莫非……那胡氏真的成了厉鬼?!她是不是来找咱们伸冤索命的?”
苏旭心里一突:这案子果然还有蹊跷!
那个被唤作“二哥”的衙役声音也不太稳当,他有些烦躁:“不要胡扯!那小娘们活着老子尚且不怕,何况死了?”
说着,他忽然看向帘幕低垂的床帐:“这里还没搜过!咦?地上怎还有双绣鞋?”
帐内的苏旭就见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向红罗帐幕抓来,他心中着急,手下使劲儿,“唰”的一声,终于将雪白的褥里儿挣开道口子。
就这样,床帐一撩,光芒一透,衙役与苏旭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儿。
屋内仨人,六目相对,齐齐变色!
苏旭定睛一看,不禁点头:果然是那日横穿后院的衙役!
而此情此景,落在两个衙役眼中,就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恐怖情状!
他们只见床榻之上,一个披头散发、浑身白毛儿的女子,正直眉瞪眼地从破碎的褥子里缓慢爬出……
她口中“呵呵”:“鞋……我鞋啊……”
苏旭还没待如何,那个拿着他绣鞋的衙役倏地白眼双翻,“嗝咯”一声晕倒在地。
另一个愣怔须臾,突然嘶声哭喊,撒腿就跑!
顷刻,院内,受惊的衙役口中乱呼“闹鬼”之声响彻了宛平县。
屋里,床边,大奶奶摘着脑袋上的棉絮慢慢下炕蹬上了绣花鞋。
苏旭摇头叹气:“如是我闻,子不能瞎语怪力乱神。唉,让你们搅合的,我这褥子到底是没缝上!”
第45章 见怪不怪
宛平县三堂
当柳溶月呼哧带喘带着班头衙役往后宅赶的时候,苏旭已用缝衣针将吓晕的衙役渐渐针灸复苏。眼看外面来了这么多人,苏旭依妇道之礼避到屏风之后。可巧此时,诗素买了一篮子白菜萝卜回来。她见屋里闹到这步田地,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诗素刚要开口询问,即被苏旭一把薅到了屏风之后。
两人刚刚回避站好,外头就乌央乌央地冲进来一堆人。
柳大老爷一马当先!她在前院听说内宅里闹鬼,嗯,闹贼,那是立刻大惊失色!要知道苏旭还在屋里呢,这俩搁到一块儿可还行?
柳溶月是相当地害怕!
柳溶月是真怕毛贼有个好歹!
苏奶奶多厉害啊,毛贼就算偷点儿东西,人家也罪不至死啊!
柳溶月拽着王话痨狂奔而回,跑得帽子都歪了。
进屋一看,果不其然!
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不说,床榻也是一塌糊涂!雪白的被里儿、桃红的被面儿、白花花的棉胎散满了牙床。满地缠丝线,剪刀插一边!更有一个悠悠转醒的差役横迷迷瞪瞪地躺在地上。
柳溶月差点儿背过气去:“奶奶!就是缝不进去棉胎,你也不能把臭贼续褥子里啊!”
屏风之后的苏旭微微脸红,但这并不耽误他翻老大白眼,口中鄙夷:“没见过世面!”
诗素站在苏奶奶身边儿,那是捂住了嘴,才没乐出牙来。
得知“有鬼有贼”冲撞了知县内宅,闻讯赶来的吴旺发吴班头带着当值的衙役在三堂“呼啦啦”跪倒一片,他口口声声:“求大人开恩。给奶奶赔罪。都是小的御下不严,闹出大事。我一定重重责罚他们!”
柳溶月不可置信:“衙役跑到后堂内宅来做什么?家人小厮都是主母非呼唤不得入内。堂堂县衙,要造反啊!”
吴旺发替两个差役连连求情:“启禀大人,这两个东西就是猪油蒙心的糊涂行子!他们不知大人阖家前来上任。还道后屋无人居住,发现装饰不同,就晕晕乎乎地进来闲逛。谁知竟见了妖魔鬼怪……好在空屋无人,不曾惊吓了内眷。大人勿恼!小的这就去找衙门里的阴阳生来作法驱妖。大人放心!”
看看大人脸色迷茫仿佛没明白过味儿来,吴旺发连忙指着晕去的衙役大声叱骂手下:“愣着干嘛?还不将这缺心眼儿的东西搬到外头去?留着给大人添堵吗?”
眼看那么多男人齐刷刷给她下跪,仿佛无端多了一群孝子贤孙。依着柳溶月的脾气,她特别想把这帮人搀扶起来,但是转念一想,立刻觉不对。
他们欺负到苏旭脑袋上,柳溶月就有些生气了:我们苏旭就是厉害,见他也不能叫见鬼啊!
她袖子一翻、当时不悦:“冲撞了奶奶如何叫见了鬼?奶奶老实巴交坐在屋里缝褥子,这是多么难能可贵!还要溜达进来东看西看!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你们明白吗?!”
柳溶月看看昏晕在地的衙役,简直痛心疾首:“你们有几斤几两自己不明白?你们惹得起奶奶么?看看!吓晕一个,吓跑一个!万一出了人命,这怪得谁来?”
吴旺发带着衙役们连连赔罪:“是!是!小的们不知奶奶神通广大。还求奶奶慈悲收了神通。”
眼看地上晕厥的衙役脸色苍白地慢慢爬起来,口吐的白沫依旧挂在嘴角儿,柳溶月嫌弃地挥挥袖子:“罢了。你们以后相互告知,没事不许到后宅打扰。”
吴旺发连忙点头谢恩,正要带着大伙儿趁乱离去。
就在此时,屏风后转出个秀气的丫鬟来。
诗素姑娘面若寒霜:“你可慢着吧!分明是这两个贼子不自量力,到内院来偷盗案卷。吴班头怎么轻轻巧巧地说是走错路途就打发了?他二人在屋内鬼鬼祟祟商量了什么,我们奶奶在屋里全部亲耳听见!凭空嚼蛆你们想糊弄谁?”
诗素话音未落,那个从屋里惊叫跑出的差役立刻喊冤叫屈:“你别胡说!这屋里哪里有人?分明闹鬼!”
那个刚刚苏醒的衙役牙关战战地哆嗦附和:“对对对!我们亲眼看见一个女鬼……浑身白毛儿地从褥子里爬出来……”也是这人刚刚饱受惊吓、脑子还不太灵光,他磕磕巴巴地道:“我和二哥已经将这屋子全部搜遍……并没有人!再说!哪个正经人能把自己缝褥子里?!”
这话说的,屏风后的苏旭脸上实挂不住。他再顾不得礼法,隔着屏风抢白:“正经人怎么就
不能在褥子里面?谁家做褥子不是如此?这世上哪床褥子不是钻进去缝出来的?!”
奶奶此言一出,屋内针落可闻。
就连王话痨这等能说会道之人,都满脸为难地直搓双手:“少奶奶,您这话说的,我都没法儿夸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