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如何面对生活。福拉沃尔得知,很多国民选择悄悄离开月桂国,踏上希望渺茫的“寻找消失者”的旅程;有人则离开这个世界;大部分人狼狈地苟活。不再有关口、通行令、边境卫兵,月桂国彻彻底底敞开大门。风自由地灌进来,人轻飘飘地离去。如果说“混乱”是法罗斯等人类国度的现状,那么“寂寞”就是月桂国选择的主旋律。那样多的空城……
福拉沃尔总是颓然地坐在议政厅四张木椅中属于自己的那一把上,想象如果其他人还在这里,他们会做什么。
首先发言的会是金巧,她总是能迅速开辟思路,也不管它可不可行。这位性格开朗的精灵王拍着桌面站起来,使劲握着拳头说:“白神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们,我们得和祂对话!如果能知道祂的意图,一定能找到解决灾难的办法。”
阿莱尔则习惯性地摆摆手,劝她“多动动脑子”:“灾难尚未发生时,白神大人都很少降下神谕。何况现在灾难发生,什么法术都没用了,上哪儿找祂聊天?”
金巧恶狠狠地:“你心不虔诚,当然听不到白神的话语。”
阿莱尔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你最虔诚,怎么不见白神放过你?”
眼看他俩针锋相对,这时会有一声咳嗽,俩人立刻安静下来。月恩倚在椅背,阳光永远偏心地透过大厅高大的彩窗照进来,五颜六色染在她身上。她问:“小花,你有什么看法?”
她总爱以这样的昵称呼唤福拉沃尔,也总爱问这个最年轻的理政王的意见。金巧会起哄,抱怨月恩大人对他偏心;阿莱尔则说,你可以试着和他一样长点脑子。但最后他俩也安静下来,专注地看向福拉沃尔,等待他的见解。月恩会以她丰富的经验做最后的评价与总结。月桂国大大小小的事件与难题就这样一个个迎刃而解,其他国度的铁腕统治者死也无法理解,这烂漫悠闲的四位王竟然就能这样统领大陆上最繁荣开放的国家。
福拉沃尔说:“我很想你们。”
他捂住眼睛,弯折身子。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吹拂那三张空荡荡的椅子。
第二日,福拉沃尔徒步前往春之森。几个月的时间不见,这片伟大的森林已经彻底沦为荒芜之地,处处是枯枝败叶,衰草丛生,哪里还有“春”的样子?
如果真要与白神对话,现在的福拉沃尔只能想到一个途径:森林里的那些纯血精灵。神话不是说他们流着神的血吗?
福拉沃尔束起长发,背上行囊,咬牙踏上深入森林的行程。他忽视满目的荒凉,也忽视自己逐渐枯竭的体力执意前行。春之森太大了,远远超过失去法力的他的想象。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福拉沃尔在森林中足足过跋涉了五天五夜,未能找到哪怕一丁点儿与“纯血精灵”有关的痕迹。这个种族到底存在吗?迷惑变成失望,失望变为愤怒,福拉沃尔咬破嘴唇,双眼布满血丝,仍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他不敢面对被剩下的子民和那三把空椅子。
第六日,天气阴沉。夜间福拉沃尔发了烧,白天头痛欲裂,几欲昏厥。他又走出几里,终于跌倒在一颗巨大枯败的树下。干渴、饥饿、寒冷、孤独、孤独、孤独!恍惚间,视线变得模糊,耳畔也浮现朦胧的幻听。月恩垂着头,浅金色的发丝飘飘悠悠:“小花,你哭什么?”
“我又在哭吗?”福拉沃尔试图露出笑容,但他失败了,“我……失去你们,我变得太软弱。”
金巧摸摸他的额头:“是吗?我倒是觉得撒撒娇也不错,明明你还这么小。”
阿莱尔干笑一声:“对人类来说,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好了金巧,别用你刚刚摸过马屁股的手摸他了——”
福拉沃尔闭上眼睛:“春天一去不复返,我连自己的国家都救不了。”
“谁说的?”月恩问。
身旁安静下来,福拉沃尔只听到月恩清澈的声音:“你以前总是问我,为什么喜欢看烟花,明明春之森的花朵永不枯萎。我告诉你,因为烟花转瞬即逝,你还有些不理解。我喜欢……花火、四季、喧闹的人群……还有生命,它们悠悠流转,短暂而绵长。所以,福拉沃尔,抬头看看吧。”
月桂国年轻的王微微转动眼球,艰难睁开双眼。
幻觉远去了,视线里当然没有朋友们的身影,无穷浩渺的苍穹,高大的巨树伸展它漆黑的枝干,像是天空的裂缝。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摇晃扭曲的视线归于稳定,只见头顶的树梢上,一根绿枝已悄然抽芽。
第37章 日记一则
“可只有那些迷茫的人知道,大多数被逆境摧毁的人失去了他们的喉咙,我们听到的是少数人的高歌。”
这是我前阵子看书看到的一段话,今天把它抄在日记本里。这几天总是失眠,就在昨天女王陛下又颁布了命令,要把更多野地开辟成粮田,她老人家还在每个地区都安排了一种叫“粮食配给官”的官员。老婆正考虑把店给关了,她说现在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啥新的法令。粮食就是命根子,没了吃的就活不下去,自己都养不活,就别提给其他人提供食物了。
直接关门不太好吧?咱们可以只卖酒,最廉价的那种,现在大家只想找个地方坐在一起喝喝东西聊聊天。老婆说,现在治安这么差,指不定哪天就要禁酒了!于是又和我吵一通。不过最后还是答应卖酒。
旅馆还在经营,尽管很少能见到那些法师大人了。他们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啪的一声消失了。我猜他们只是躲了起来,白神啊,他们到哪去啦?我真的挺喜欢那些神神秘秘的人。愿白神保佑他们。
最后一个用故事和我换酒的,是一个“圣祷者”……应该是这样写的。我压根儿没有听说过这种职业哩!那个说自己是圣祷者的家伙,给人感觉没头没脑的,活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他总是披一件长得拖到地上的麻布袍子,里面穿着泛黄的脏衬衣,脑袋上光溜溜——大光头一个。他那些能让人看见的皮肤全皱巴巴、软塌塌的。他特别喜欢大声和其他人讲笑话,很快活的样子。要不是他主动要给我讲自己的经历,我咋能猜出他曾经会魔法!
那个“圣祷者”和其他失魂落魄的魔法师们不一样,他看上去对大异变不感到绝望,我敢说——他非常高兴有大异变这个灾难!白神保佑他没有被其他人揍过!
我问他,他会的魔法是什么?
那怪怪的圣祷者向我嘿嘿笑,解释说:“魔法?远比那神圣!老板呀,您听听我的行当是什么。圣——祷——者,绕口吧?很久以前我加入了一个教团,主教告诉我们,我们这些人都身负罪孽。为了向至高纯洁的白神赎罪呢,我们必须自我鞭笞、自我惩戒、自我审判……只有这样,白神大人才不会毁灭我们呢。你看看,现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啦!”
这是个笑话吧?我有点儿不敢出声。灾难不还是降临了吗?这个大异变把好多人都要折磨疯了!
圣祷者没有理会我,他还说:他的父母就是圣祷者,他的爷爷奶奶也是圣祷者,这竟然是个“圣祷者”大家族!只不过现在这个大家族只有他一个果儿了:爷爷奶奶,是寿终正寝;至于爸爸妈妈……天天祈祷,天天赎罪,终于在他还小的时候回归白神的怀抱了。他就孤零零苦哈哈活了下来,接过父辈的衣钵,也光荣地加入了教团,成为一名被选中的圣祷者。斋戒、沐浴、献上金钱、购买赎罪券、降临节前后用带刺的鞭子抽打自己、浸圣水……都是为了洗刷信徒的罪过呀。而世界之所以能持续地运转,也都多亏了他们那些做出伟大牺牲的圣祷者们!
我好歹是个信徒,挺敬佩这圣祷者老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您看这大异变不还是发生了吗?白神怎么还是怪罪我们,给我们降下惩罚了?”
圣祷者大人将酒杯狠狠扣在桌面上,酒珠差点儿溅到我脑门儿。他摇头晃脑:“羔羊啊羔羊,这你就不懂了吧!也不怪你,异变刚刚发生时,我们教团的人也都吓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我们赎罪赎得不够吗?不过很快主教大人就告诉我们:使命完成了!白神本来准备因其他不虔诚的人而对世人降下神罚,但由于我们——光荣的圣祷者——持续不断的付出,使白神大受感动!所以祂改变了惩罚的范围,没有毁掉整个世界,并且独独留下了人类——这最虔诚的群体。老板呀,你还活着,也多亏了我们。现在,神罚降临,我们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里喝酒。啊呀……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圣祷者教团也解散了……”
他捏着手指,感叹不已,最后竟然直接大声念起经文。我对大异变和魔法一窍不通,但作为一个虔诚的幸存下来的信徒,也不由地双手合十,向洁白的白神大人祈祷起来。
这就是到此为止我遇到的最后一个异变前的奇能异士。离开我的红山茶旅馆后,谁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去了哪里。现在,法罗斯对魔法相关的话题管得很严,相关的人也被管了起来。边境看的很严,没法晓得其他国家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