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五爷,碧桃难免想到了上午假山旁气人的一幕,愤愤道:“那些姑娘真是枉自出身大户,嘴里没一句干净的,还好五爷将人都赶走了,否则娘子见了眼烦。”
章盈释然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流言恶语,你若是别当真,便伤不着你。”
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亦是感激五弟的,以至于当碧桃问她们是否要送点东西答谢五爷时,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应当送点什么。”
也算作他高升的贺礼。
碧桃道:“娘子想要送什么了么?”
章盈顿住,除了父兄,她未曾送过别的男子东西,若要送给五弟,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
“回去问问嬷嬷吧,她定是知道送什么合适。”
进了宋长晏的院门,两名下人在外面洒扫。
章盈叫住一个小厮,问道:“你家五爷呢?可歇下了?”
小厮道:“未曾,五爷在前厅。”
他引着章盈走到前厅门口,“二奶奶请。”
天还未黑尽,屋里只点着一盏灯。
章盈走近,光线朦胧下,她看见宋长晏坐在桌边木椅上。
他阖眼蹙眉,一手撑额靠在桌边,犹如睡着了一样,浓长的眼睫时不时颤动。
她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宋长晏他长得可真出挑,也难怪今日会有那么多大人携女儿赴宴,估摸都是看中了这个佳婿。
她端详片刻,确认他是睡着后,轻轻唤了一声:“五弟?”
入夜寒凉,他身上还是白日那套衣衫,睡下去容易感染风寒。
宋长晏没有反应,眉头皱得更紧了。
章盈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掌心刚一触碰到柔滑的缎料,睡梦中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那是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眼神,充斥着警惕、侵略,仿佛夜间潜伏在丛林深处的狼,随时就会出手搏斗。
而下一刻,他也的确这般做了。
手腕被紧紧攥住的瞬间,章盈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下。
她惊呼一声,跌坐到他腿上,几乎同时,脖颈被他另一只手扼制。他双手冰凉,在一点点缩紧颈上的力道,细腻的肌肤还能感觉出他指腹的薄茧。
章盈惊慌地喊出声:“五弟!”
一旁的碧桃也被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回过神,大声道:“娘子!”
话音落下,桎梏她的力骤然散开。
宋长晏松开按在她颈上的手,如梦方醒般道:“二嫂?”
他宴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在她耳边说话,淡淡的酒气洒在她颊边。章盈被困在他怀里,这样亲昵的姿势下,满脸羞得通红。
她动了动手腕,出声道:“你先松手。”
“哦,好。”宋长晏放开手,满脸歉意道:“对不起,二嫂,方才我做了噩梦,一时以为还在梦中。”
自从七岁过后,连爹爹都不曾抱过她,更遑论别的男子。章盈胸腔跳动不已,立时站起身,语无伦次道:“我,我见夜里凉,五弟回房歇息吧。”
她说完就抬脚往外走,凉风刮过,她双颊却愈发滚烫了。
第11章
章盈畏寒,因此冬日里离不开炭火。
郑嬷嬷往盆里添了炭,放下铁钳时娘子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她迎上前替娘子解了披风,惊奇道:“娘子脸如何这样红?可是冻伤了?”
章盈抿着唇,抬起手背挨了挨脸,走到炭盆前,“许是被风吹着了,烤一会儿就好。”
她盯着炙热的炉火出神,满脑子都是方才被五弟抱持在怀中的情形,脖子手腕上好似还留有他的余力,一圈圈地发烫。
郑嬷嬷不疑有他,放好披风后去倒了一盏热茶,“娘子今日辛苦了,早些睡吧。”
章盈端起茶一口饮下,心绪才稍稍平缓。
郑嬷嬷在一旁闲话道:“娘子做事愈发妥帖周全了,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会开心的。”
眼前的章盈,像极了夫人初嫁到章家时。这后宅中的女人,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章盈听到“妥帖周全”几字,问道:“嬷嬷,五爷升职,我们可要送点贺礼去?”
郑嬷嬷忖量少时,点头道:“论礼数,是要送些,明日我差人准备。”
提到这位五爷,她口中叹道:“圣上当真是看重五爷,年纪轻轻便封了他中郎将的职位,眼下朝中数他最得圣宠了,红得跟这盆炭火似的。”
他得脸,便是宋家得脸,连带着与宋家联姻的章家也沾光,这自然是好事。
章盈垂眼瞧着冒热的炭,不禁想到了宋长晏冷冰冰的院子。他在朝中得宠,可在宋府,却连盆暖手的火都没有。
哪有人会不怕冷呢?不过是府中从未有人在意罢了。
“那便做几件大氅送去吧。”她开口道,末了补了一句:“上次带回来的狐皮还有剩,正好缝做领子。”
都是一家人,送些金银财物也不大合适。郑嬷嬷应下:“好。”
外头寒风拍得门窗吱呀作响,约莫不久便会落雪了。一落雪,离除夕也就不远了。
“就快年下,娘子许是都闲不下来了。”
家家户户每年这时候最忙,从前在府中还有夫人操持,如今全得靠娘子自己了。
章盈怅然吐出一口气,一个简单的宴请便让她心力交瘁,待到除夕夜宴,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
几日过去,大氅总算做好,章盈并未亲自前往,只遣了下人送到宋长晏院里。
谁知前脚刚送去,婆母后脚便对章盈发了难。
翌日请安时,李氏冷了脸,喝了她奉的茶,没再像往日那样让她坐下说几句闲话,而是自顾自地同大儿媳庞氏言语:“这龙井不新鲜了。茶商是个不长心的,好的茶叶净送去了别家,枉费我在那儿花了那么多钱。”
庞氏劝道:“母亲别气,兴许是他们一时送错了。”
李氏冷哼一声,“东西都送进了门,怎还会有送错的道理。”
庞氏便不再言语,乖顺地给她揉肩。
两人话里有话,章盈自然听得出来,李氏是在不满她对宋长晏好。
可昨夜她交代过送东西的小厮,不可张扬,送到了便回来。如此避人耳目,婆母竟还是这么快就知晓了。
她顿时又生出些许委屈。公爹私下曾嘱咐过她,说五弟尚未成家,要她多照看些。可婆母这头却容不下,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宋府中的每一日都是这般,她既要顾全大体,又要兼顾人心。少奶奶的身份看似体面,实则如履薄冰。
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李氏才注意到她似的,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行了,瞧你也累了,回去吧。”
章盈福了福身,强颜道:“那我先回院了,母亲保重身子。”
出了主院,她神情便落寞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郑嬷嬷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孝道礼仪是世家最为看重的,身为儿媳,自然不可出言顶撞长辈,否则便是无矩。
她唯有柔声宽慰道:“夫人的话娘子别放在心上,姑爷的死还未查明,她对五爷定然心怀芥蒂,难免会迁怒到娘子。”
章盈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回道:“我知道。”
郑嬷嬷又道:“世子之位恐怕不日便会定下,十有八九都是三爷,可如今五爷如此出色,夫人对他便更为不满了。娘子不如先少与五爷来往,等过了这阵再说。”
那晚过后,章盈面对他便觉得不自在,少见也好。
“不过,”郑嬷嬷话音一转,“此事娘子可要多长一个心眼,您昨夜才将东西送去,夫人今早便知道了,只怕暗地里有人随时关注着咱。”
这才是最让章盈所不安的,偌大的国公府中,或许随时都有人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你一日找不出他是谁,便会一日警惕着。
可就算找出了又如何,难道就不会有新的藏在暗处么?
她觉得压抑,甚至荒唐地想,若自己不是这国公府中的少奶奶就好了,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也总比成日勾心斗角强。
心里装着事,她便没在意四周,直到郑嬷嬷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怔愣地看着伫立在清安院外的人。
宋长晏身上系着件大氅,正是她昨夜让人送去的。白底银线,与他的气质极为相符,俨然一位翩翩君子。
他唇边扬起浅笑,出声道:“二嫂。”
章盈回了一礼,道:“五弟前来所为何事?”
宋长晏指了指身上的披风,“二嫂挂心,我特意来道谢。”
章盈道:“狐皮原本就是你的,我不过是命人裁了几块料子,哪里谈得上谢。”
宋长晏不再接话,端视她的片刻后,语气黯然问道:“可是母亲因这几件披风责怪二嫂了?”
心思被他戳破,章盈旋即收敛神情,矢口否认:“没有,母亲怎会责怪我。”
被嫡母不喜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愿再让他知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