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初嫁至此,贸然告诉国公爷绝不是上策,稍有不慎便会留人话柄,有损娘子的名声。
郑嬷嬷凝神思索一阵,道:“这事娘子不若明日见了夫人再做决策。”
章盈眸色一动,“母亲她要来?”
国公爷接连丧子,便吩咐过宋衡的丧事一切从简,仅让宋氏族人前来吊唁。章盈的父亲虽也来过,但当着一众宋府的人,也只是稍稍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若是再想见他们,应当是要等自己回门那一日的。
“夫人得知姑爷的死讯,差人递来了口信,说是想进府与娘子见一面。”郑嬷嬷话尾一转,“只是下午时,这府里便开始戒备,各个门都有人把守,轻易进出不得。要见,恐怕得娘子出府。”
章盈讶异,即便是办丧事,也不至此。严防死守,更像是监视府中的人。她不由得想到了婆母李氏今日的歇斯底里,她不相信宋衡是意外身亡,甚至还要交由官府处置。
“嬷嬷,你对府中的人可了解?婆母似乎对宋五郎颇有怨言。”
“早上的事,我也听下人们说过一嘴。”郑嬷嬷颔首,将事情的因果缓缓道来:“宋夫人原是士族大家出身,虽然后来没落,但这样的门第,最看重的便是规矩礼法。传言李氏之女择婿有一条便是不可纳妾。”
听到这,章盈大致分晓,“所以因为五郎是妾室所生,才引得婆母不满。”
郑嬷嬷道:“若是寻常人家女子便罢了,听说那女子来历不甚光彩,家世又极为不堪,落到宋夫人眼里,可不就在驳她的面?后来李夫人一怒之下,便将自己的一个婢女也指给了公爷做妾,也就是四郎的生母。”
章盈默然,她家中也有两房姨娘,但远没有宋家复杂。她有些不解,为何明明是男子三心二意种下的因,最后却都是女子饱受苦果,连带着她们的孩子也要遭人轻视。她继而问:“那宋五郎在府中处境岂非艰难?”
如此,由怨生恨,李氏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郑嬷嬷道:“这我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府里的下人都说,五郎性子谦和,待人温厚,极受人待见。他与二郎也的确是连枝同气,不像是会做那作孽之事的。”
说了那么些话,夜已经深了,她看着章盈憔悴的面容,问:“那娘子明日可要去见夫人?”
章盈从思绪中抽出神,“要如何出去?”
“后门值守之人是我的同乡,我与他有几分交情,可以让他通融一下,明早趁着人少出去半个时辰。”
章盈眉梢染上喜色,“嬷嬷,我去!”
郑嬷嬷神态随之舒缓,“那娘子早些歇下,我去打点。”
她叮嘱过便出门,唤了碧桃进屋服侍。
沐浴过后,章盈走出屏风,见碧桃在妆奁中不停翻找。她上前问道:“碧桃,你在找什么?”
碧桃皱着眉回道:“娘子你昨日戴的那支赤金花簪,那可是夫人特地从她的陪嫁中选出给你的,不知哪儿去了。”
章盈忆起昨夜,垂眸开口道:“床上可有找过?兴许落在上边了。”
碧桃:“今早收拾床铺的时候没看到啊。”
章盈适才积存的喜悦一扫而尽,沉默半晌后道:“别找了,就当丢了。”
“哦。”碧桃不解其意,还是乖乖答应。或许是姑爷之死打击太大,娘子这一整日都十分低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从一旁取出一个匣子,“娘子,这是方嬷嬷送来的,说是五爷的贺礼,我看着好看得紧,您不如戴着试试看?”
章盈抬眸看去,匣子中是一串精致夺目的项饰,即使她也从未在京城中见过这样珍贵好看的。
她脑海中浮现灵堂里那位清俊有礼的小叔,他这番心意,或许与二郎确是兄弟情深。
第5章
寅时末,天还未亮。
经过一夜值守,门口的侍卫已是疲惫不堪。陈二打了个哈欠,掏出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冲对面的另男子扬了扬下巴,“来一口?”
男子左右看了一眼,犹豫道:“这不大合适吧?”
陈二又喝了一口,“少喝点儿,权当解寒,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换值了,你还怕误了公事不成。”
他说完将酒囊一抛,男子稳稳接住,“也是,有陈哥在,我还怕什么。”
两人闲谈几句,陈二眼尾瞥过一个拎着灯笼走来的身影,他横过刀拦住去路,“站住,是哪个院的,这时候出去?”
府里操办丧事,偶有下人出门采买送讯实属常事,但都得详问过才放行。
身段纤柔的小丫鬟低头,答道:“奴婢是主院的,夫人身子好些了,派我去李府报个平安,以免李老太爷忧虑。”
她说完握着牌子递给陈二查看。
陈二翻来覆去细看几遍,又多盘问了几句,才松手放人。他正言厉色道:“快去快回,不可在外滞留。”
“是。”丫鬟诺诺应道,接过牌子出了府。
“陈哥,你这也太谨慎了些,主院的人可开罪不起。”
“嘁,若她拿的不是主院的牌子,我还不放出去呢。”
···
随着两人的对话离自己愈来愈远,章盈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踏着夜色快步往郑嬷嬷告诉自己的地方去。
一辆马车远远出现在眼前,她心中一喜,小跑着过去。
前头赶车的仆从看清来人样貌,急忙下车放置垫脚,边低声对车里人道:“夫人,娘子来了。”
车帘自内被撩开,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典雅婉约,眉眼与章盈有五分相似,“盈儿。”
章盈搁下手里的灯笼,进入车厢后便一头扑进程氏的怀里,鼻头泛酸地唤了一声:“阿娘。”
程氏心疼地擦干她额角上的细汗,“娘在这儿。”
不过分别一日有余,她却觉得似是过了许久,怀里的女儿也像是瘦了一圈。她有些自责道:“都怪娘,没有给你寻到一门好亲事。”
章盈摇摇头,“这怎会怪您,谁又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程氏叹一口气,她本就不愿把女儿许给宋家的。
两家不咸不淡处了这么些年,宋家突然来求亲,显然是有求好之意。别的倒无妨,只是国公夫人李氏太过强势,虽近年有所缓和,可盈儿性子随了自己,遇上她恐怕讨不了半分好。
她不想答应,却拗不过夫君。
眼下出了这事,程氏越发悔恨,“我会劝劝你父亲,让他和宋家商量,看往后能不能将你接回来。你还年轻,总不至于就这么守一辈子。”
章盈抬起身子,明净清澈的双眸看着母亲,“阿娘,既然已经嫁了,我留在宋家也无妨的。”
议亲时父亲母亲就曾起过小小龃龉,她不想母亲为难自咎。况且她身为章家的女儿风光出嫁,如今夫家遇事,她便立即想着抽身,于情于理都不合宜。
程氏默然少顷,才问:“在宋家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章盈眸色瞬时黯淡,素白的脸如叶上凝集的秋霜。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阿娘,我有些怕···”
天畔抹上一层淡青,街边零星亮起几片窗扉,隐约还能听到勤苦早起的商贩开铺子的声音。
临近传来的“吱呀”一响,才惊醒了深陷惊愕之中的程氏。
若不是仆从提醒那句“夫人,天快亮了,娘子该走了”,她险些就要开口让女儿随她回去。
“还有,婆母认定宋二郎的死与宋五郎有关,还说当初在外征战的宋大郎之死也与他有关。”
章盈思忖片刻,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她莫名有种直觉,若宋衡真是遭人残害,那凶手与进婚房那人脱不了干系。
宋五郎?程氏心中一动,“可是最近得胜归来那位?”
“是他。”
程氏道:“盈儿,你还记得从前来我们府上书塾求学的贺家三郎?”
章盈回想道:“知意哥哥?”
“嗯。”程氏点头,“他后来在军中谋了个差事,两年前也一同去出征西戎。宋家的事,或许他也清楚些,不若问问他。如果宋家子弟当真有那等恶行,我断不会答应你继续留在那儿。”
车外又催促了一声,章盈应下母亲的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程氏忍住快掉下的泪,不住叮嘱:“晚上让碧桃或是嬷嬷守在房里,别一个人睡。”
章盈对她笑了笑,“知道了,阿娘。”
回去时已不用灯笼照路,她沿原路匆匆折返,离后门几丈远时,猝尔停下了脚步。
门口值守的已换了一批人,那位陈大哥不见踪影。
她算了下时辰,还未到换值的时候,他们怎么提前了?
章盈攥紧了那块伪作的牌子,手心发汗。她一身下人装扮,没了熟人相助,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混进府。
四周陆陆续续有了动静,天再亮些,恐怕她不在院中的事就会被人发现了。
她低头盯着熄灭的灯笼,深思苦索应对的法子,连渐近的车轮声都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