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晏不再多停留,大步离去。
章盈继续往前,心底的困惑逐渐加深。
他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他们不过才见过几次,难道仅是因为叔嫂这层关系么?
***
丧事即便再从简,也少不了折腾几日,结束后,章盈也消瘦了不少。
当日傍晚时分,主院便来人递了消息,说让她去主院用膳。
身为儿媳,她自是不敢怠慢,早早便起身前往。到了主院正厅,府里的长辈都已坐好了。
国公爷和夫人端坐上方,大嫂庞氏则站在一旁,看样子是在特意等她。
章盈心下一动,面色不改地行礼问安:“父亲,母亲,大嫂。”
李氏颔首,淡淡道:“嗯。”
她憔悴得厉害,端庄的仪态半分盖不住愁容,但眼神恢复了不少以往的威严。她抬起眼皮往旁一睇,下人便利落地端着东西上前。
一人将柔软的蒲团置于章盈身前,另一人则托着两杯茶盏。
章盈这下明了,是要她敬茶。
李氏开口:“这杯茶原本早就该喝了,只是···”她顿了顿,继续道:“今日算是把礼数周全吧。”
章盈不禁想到了母亲说要接她回去的话,遂又当即抛舍。都已到了这一步,尘埃落定,也不差这杯茶了。
她依言跪下敬茶,一人圆了这道礼。
李氏命人扶她起来,勉强露出一个笑,“这几日你劳累了。”
章盈道:“儿媳应该的,远不及父亲母亲劳累。”
李氏又使了个眼色,这次呈上的,却都是些贵重之物。
李氏道:“我身子毛病多,常有不适,府中后宅之事需得交由你了。”
看着托盘中的对牌、钥匙和账簿,章盈惊愕,稳定心神道:“多谢母亲厚意,只是儿媳尚且年轻,经验浅薄,恐难当大任。”
她分明听嬷嬷说过,李氏身子不好后,后宅之事便是大嫂庞氏在打理,怎会突然交给她?
李氏看一眼身旁的大儿媳,道:“并非全部都要你管。东院仍由你大嫂掌管,你掌事西院。是辛苦了些,凡有不懂的,你多向大嫂请教便是。”
她语气不容商量,话已至此,章盈不得不应下,让碧桃收好东西。
要紧的事交待完,国公爷和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落座用膳了。
饭菜清淡,章盈亦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
回了清安院,碧桃随即去小厨房端了一盘枣泥酥,“娘子在主院就吃这么点儿,再填填肚子吧,否则入睡后该饿了。”
章盈瞧着以往喜欢的点心,没了食欲,“嬷嬷说得真对,世事难预料。”
碧桃也是不解,“为何夫人会让您来掌管中馈?是嫌大奶奶做得不好?”
庞氏贤惠,名声在上京极好。章盈想了一路,才隐约摸清了个中缘由。
大嫂的娘家两月前因牵涉贪污案降职,被调离了上京。嬷嬷说过婆母重规矩礼法,这样的丑事定连累了大嫂,而章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她这番安排也不无道理了。
碧桃听后脱口道:“那大奶奶会不会记恨我们?”
章盈蹙眉,“这几日我和大嫂接触过几次,她为人和善,想来不会。往后我与她多走动,亲近亲近就是了。”
况且,这些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碧桃点头,“也是,再说娘子能掌管后宅是件好事,扎稳了根,咱们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章盈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想得长远。”
心事倾吐后,她来了胃口,连吃了好几块糕。甜糯融于齿间,扫去不少积郁。
许是甜的吃多了,睡至半夜,章盈便渴醒了,迷迷糊糊地问碧桃要水喝。
新婚夜后,晚上都由郑嬷嬷或是碧桃陪夜,屋里彻夜点着盏小灯,她床幔也只放下一层薄纱,以便随时都能看到她们。
今晚是碧桃守夜。
床外很快有了动静,杯盏磕碰到红木桌面的轻响。
凉风习习,透过薄纱吹入床榻。她紧了紧被子,半睡半醒道:“碧桃,起风了,窗子关上吧。”
脚步声行至窗前,抬手合窗,挡住了唯一投进来的光线。
那杯清水被稳稳地握在手里,拨开床幔,送了进去。
冰凉的杯面碰到面颊,章盈伸出手接过饮下,指尖触及的手背亦是微凉。
她将杯子还回去,翻了个身嘟囔道:“碧桃,你怎么又将灯熄了。你手好凉,记得加床毯子。”
“唔,我方才又做噩梦了,你在这儿多陪陪我吧···”
她语调黏糊不清,话尾几字低缓地几不可闻。
床边的人依允地坐到床畔,耐心听了她一阵无意识的呢喃,直至她呼吸平稳,才抬手为她拉高了锦被。
指背挨到她的肩,停顿了片刻,掖紧被角起身离去。
外间,碧桃沉沉睡在榻上。
第7章
翌日,章盈早早醒了过来,瞧了一眼天色,掀开被子下床。
平日这个时辰,碧桃一早就来叫她起床梳洗了,今天怎么没动静。
她走出里间,才看到她正在榻上睡得熟,身上什么也没盖,也不知道冷。
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章盈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无论自己身处何境,这个小丫头总是形影不离地陪在她身边,还有郑嬷嬷,那么多人护着她,在这宋府中,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样睡容易着凉,章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碧桃,醒醒。”
碧桃皱了皱鼻头,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涣散的瞳仁立时紧缩,“娘子,什么时辰了?”
她猛坐起,懊恼道:“我怎么会睡在这。”
今日是娘子回门的日子,她怎就睡过了头。
章盈浅笑道:“你回房睡吧,我让郑嬷嬷和青荷陪我回去。”
随她嫁到宋府的丫鬟不少,只是旁人都没碧桃贴心。
“不用,我睡够了,可以陪娘子回去。”碧桃揉着后颈起身,那处酸痛不已,像是被人打过一样,兴许是落枕了。
“嗯。”章盈点头应允,提醒她:“夜里愈发冷了,往后记得加床毯子,昨夜手那么凉。”
碧桃疑惑:“娘子怎么知晓的?”
章盈笑道:“你帮我倒水时碰到的。”
“倒水?”碧桃思索着下榻,低声咕哝:“昨晚关好窗后我就在外面守着,还想着半夜续灯,后面不知怎就睡着了,原来还起来给娘子倒过水么···”
章盈蓦地变了脸色,警觉地疾步到妆奁前,对着铜镜拉开衣襟细看。
细皮白肉皎无瑕疵,没有多余的痕迹。
碧桃这时来到她身后,觉察出她的不对劲,问道:“娘子,怎么了?”
章盈合拢衣裳,“没事,收拾收拾出门吧。”
宋府森严的值守已经撤去,不知是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还是对宋衡的死已有了决断。
李氏送来让她带回章府的礼品已经规整地装好,章盈上了马车,心绪复杂。既为能回娘家欣喜,又因昨夜发生的事不安。车轮滚动,她撇开这些杂念,期许着见到家人时的情形。
马车行出不过丈远,便停滞不动,前头驾车的车夫恭敬唤了一声:“五爷。”
章盈神色一怔,是宋长晏。
上回院里那次过后,他们便没再相见过,他那句出府可以找他的话,她也没放在心上。
零星的马蹄声靠近,车窗外传来他清润的嗓音:“二嫂。”
章盈挡开帘子,透澈明亮的双眸探出去,“五弟,你是去上值么?”
想来也是在门口恰巧遇到,停下来问候一声。
她满头青丝挽在脑后,因夫君新丧,简单地梳了个发髻,头饰也只是浅素的白玉,与那张婉丽的脸相衬。
宋长晏紧着缰绳跨坐在马上,垂眸注视着她,开口道:“父亲让我送二嫂一趟。”
回门原本是新婚妻子在丈夫陪同下回娘家,她的夫君不在,便由小叔护送,以免孤零零地招人闲话。
但她总觉有些不自在,犹豫着问他:“不会耽搁五弟的公事么?”
听下人们说,他回京后便极为忙碌,时常清晨才归府。
宋长晏道:“今日休沐,不碍事。”
章盈不做推辞,道:“劳烦五弟了。”
“应当的。”
他说完直起身,双腿夹着马腹往前面去命人启程,没一会儿,马车也跟着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两家隔着半座城,好一阵的功夫才抵达章府正门。
门口早有人候着,章盈下了车,对着熟悉的人物展颜一笑。她见宋长晏长身立在一旁,回头对他道:“五弟也进去坐坐吧。”
宋长晏眉眼和煦,“我也正想拜访一下世伯、伯母。”
章盈走在前头,轻车熟路地往前院正厅去。进了屋,半人高的一个小姑娘便扑到了怀里。
“姐姐!”
章盈笑着摸摸她的头,“阿瑾,想没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