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我见不得他们,分明是他们碍了杨帅的路。”招岚才不会承认。
崔逢春只淡笑着:“今日既见了杨帅,郁郎君觉得他如何?”
“你这人好奇怪,竟然跟我这个外人议论上司。”招岚撑着下巴十分无聊地样子。
“人都是有野心的。”崔逢春意味不明,不知到底在说谁。
招岚朝赵十七招招手:“将我做的姜撞奶装一份给二郎尝尝。”
崔逢春起身谢过。
离开后,梁翁问起:“阿郎觉得郁郎君是何态度?”
崔逢春指尖点了点竹篮子:“杨嗣是一把好刀。”
梁翁迷茫了:“这与杨帅有何干系?”
“二郎尚小,需要人看顾,郁郎君的处境与二郎何其相似?如今并非好时机。”
梁翁明白了:“那阿郎预备何时……”
“不急,再看看。”
一个月后,本地豪强因挑衅节度使遭到暴力镇压,士族觉得唇亡齿寒准备联手对抗,却被节度使抢先一步,最后元气大伤。
又过了一个多月,第一批小麦可以收割了。
佃农们看着沉甸甸的麦穗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饱满的麦穗,有老农预估了一下,亩产至少300斤。
招岚无意间听到他们的预估不由得扶额:300斤,寒碜谁呢!
她也没有去纠正,就当是个惊喜吧,眼下还是收割要紧。
粮仓早就建好了,当一筐一筐的麦粒倒进去的时候,佃农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才收十亩地,怎么就比往年全部的收成还要多呢?
有人想得开,说:“别管怎么回事,今年我们能分到更多的粮食,不用每天都吃稀了!”
其者纷纷点头称是。
能吃饱,真的太幸福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第一批小麦全收完后却下起了雨,接连几天都没有停。
照这么下去,已经收了的小麦必然闷要坏,没有收的也很有可能烂在地里,佃农们焦急不已,都想冒雨去收了,可惜招岚不同意。
收完小麦就要开始种水稻,佃农们要是都淋坏了,谁给她种地去?一旦缺人,杨嗣必然会送人过来,招岚不放心。
这时候,止雨弹就派上用场了。
晚间,招岚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子,命赵十七守好房门。
薛二不解:“郁郎君要干什么?”
赵十七:“可能是乞求上天不要下雨了吧。”
薛二嘴角抽抽:“这种时候不应该抢收吗?等小麦都烂在地里,什么都没有了。”
赵十七一副看乡巴佬的样子睨了薛二一眼:“要赌吗?若明天不下雨,你就告诉我你来找郎君的真正目的,如何?”
薛二不知道赵十七为何如此自信:“你就这么相信你会赢?若是依旧下雨,你未来就要帮我做一件事,只要你敢应,我也敢!”
赵十七笑起来:“你输定了!”
两人的谈话自然被去年买的奴仆给听了去,有人从前就和其中一位佃农交好,忙不迭把事情告诉了佃农,佃农又告诉了其他人。
于是等招岚开门叫众人各归各位的时候,佃农们又聚集在一起了。
“听过祈雨的,没听过祈旱的。这也不设祭台、不宰三牲,老天爷能听见他的话?”
“我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好的麦子,要是都烂在地里,还不如现在就收了,能救一点是一点!”
“谁说不是呢?节度使都来过了,你敢去提意见?被宰了都没人去给你收尸!”
第64章 薛二
赵十七不喜欢薛二,总觉得此人是来和自己抢饭碗的,又有何九的前车之鉴,平日没少提防。
往日他也问过小娘子为何要收留薛二,小娘子只说薛二有所求,当下正好瞧一瞧他的心性,但赵十七却十分好奇薛二到底要求什么,他担心万一小娘子无法满足薛二,会不会遭到报复?
所以赵十七才决定替小娘子探一探底。
可惜薛二太狡猾了,几番下来一无所获,才有了今日心血来潮的赌约。
次日,天高云淡,太阳早早地就出来了,仆从们和佃农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再联想昨夜赵十七的话,好些人不免嘀咕。
“郁郎君是神仙不成?”
“咱们在地里刨了几十年的食,哪里见过这样好的麦子,说不得就是神仙们种的。”
“那天上的麦子咋能落到地上来?”
“当然是神仙给郁郎君的!”
“看来郁郎君就算不是神仙,也深受神仙眷顾,不然怎么他一求,老天爷就不下雨了?”
这种言论很快就在佃农和仆从之间传开了,招岚出去的时候发现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有时候像农场的实习培育员,有时候又像贫民区的普通人,但更多的时候是带着敬畏。
招岚才不管他们为什么,能听话干活就行,她也不会亏待他们。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薛二忽然说有事相求,看他的眼神招岚就明白了,他准备坦白了。
将人带到书房,赵十七守在门口,薛二直挺挺地跪在招岚面前,双目微红带着浓重的恨意。
“怎么忽然想通要和我说了?”招岚招招手示意他站起来。
薛二起身后却垂着头:“郎君高义,在下却不能不知好歹。”
看见天放晴后,薛二心头忽然受到巨大的震撼,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跟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与其告诉赵十七,由赵十七转告,还不如他自己开口,还能在郁郎君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我不准备听。”招岚的话像是一面无形的墙,瞬间将薛二胸中的情绪挡在了外面。
薛二不知所措:“为何?”
招岚从书架上拿出一张图递给薛二:“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办好了,什么条件都好谈。”
薛二打开后发现是一个地图,心下疑惑:“郎君就不怕我的要求很过分、或者很难办吗?”
“能有多难办?”招岚毫不在意,“难道你想要我的命?”
“当然不是!”薛二连忙反驳。
“那是准备要一个无罪之人的命,还是夺一件有主之物?”
薛二摇头:“都不是。”
“既如此,没有什么难办的。”
薛二望着郁郎君,这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公子,有一双锐利的凤眼,左眼下一粒朱砂泪痣非但没有将他的气质压下去,反而带着莫名的威慑力,可他的眼眸又是无比澄澈温和的。
跟了他半年,薛二觉得他虽然要求多,但并非寻常膏粱子弟,不会故意刁难人,也不会如某些虚伪的士族般为了名利播撒一时的仁慈。
他可以和任何人微笑闲话,但谁也看不透他的心。
他的承诺看似随意,薛二却从中听出了无人可比的自信。
这样的人,岂会永远蛰伏?
薛二的心忽然热切起来,觉得当日自荐是这辈子做的最好的选择:“郎君想要在下办何事?”
“我要建一个山庄,地点就是我圈好的那座山。你可以回去找从前的旧相识帮忙,我不会给你钱,但能给你粮食和家禽家畜,那些人的身份也会找人过明路,不至于被当做黑户。今年过年之前我就要看到成果,如果办不好你也别跟着我了。”
薛二脑筋一转,忙问:“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不知郎君想要什么样的山庄?”
“山庄不重要,只要把围墙修得牢固一点就好。”
薛二清明的心被这一句又弄得一头雾水:“那什么才重要?”
招岚神秘一笑:“等你找到就明白了。”
薛二又仔细看了看地图。
嶲(xi)州,距益州九百多里(1里取360步约540米),驿站的良马日行180里,过去至少5天,但他们的马并非良马,加之还要北上出剑阁带人、带粮食,路上就要耗费近一个月。
如今是5月初,除掉行程和安置的时间,只剩下半年。
半年建一座山庄不难,可难点在于郁郎君到底要找什么。
薛二知道这是一个考验,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反而会被看轻。思考再三后,他郑重地朝招岚揖道:“定不负郎君所托。”
薛二带好干粮骑马北去,不料刚出剑阁就看见了赵大带着几个人往南走,身上也背着包袱。
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去年郁郎君给薛娘的种子收成太好,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麦子,众人商议之后一致认为郁郎君可投奔,于是让赵大带着几个人先去探探口风。
薛二立即将自己接了差遣的事告知,回到山中后,薛娘拍板:“既然郁郎君让我们去,我们就去!这些麦子都留着做种子,等到了那边,即便没有做出什么功绩来,好歹不是逃户,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抓回去当牲口使。”
黑户在民户和官府眼里都不是人,只是长了脚的牲口,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死了也没人在意,一旦发生战事,黑户、囚犯、商人、赘婿都是丢出去送死的第一批兵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