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香囊绣的很漂亮,微冷梅香也是她喜欢的,对座的二表妹眼巴巴地看着她,乌黑瞳仁让她莫名想起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白狗,眼神一模一样的真诚。
而她这个人,向来遇强则强,遇到弱的反而说不来硬话,被二表妹这样可怜兮兮看着,心里的气一下便散去了大半,甚至还涌出那么一丁点儿心疼——
心疼二表妹在家里无依无靠,处处要看人脸色过日子。
楚钰芙顿了顿,再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杏黄色绣祥云纹的香囊放在桌上,抬手时袖口不小心被掀起,露出一截包着白纱的右手腕。
“对了,我在书上还寻到一款叫作‘养心助眠香’的香方,最适合老人家安枕,想麻烦表姐转送给祖母。”
“香囊里的香粉,都是你自己亲手磨的?”陆嘉安目光落在素白纱布上,口气不知不觉已软和许多。
少女注意到她的眼神,赶忙将袖口扯平整挡住手腕。
“毕竟姐姐与我不同,是从小被姑父姑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定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只有亲手做才能显出些新意。”
然后她有些窘迫地笑笑,转移话题:“我不清楚祖母何时有空,怕贸然过去惊扰祖母礼佛,就辛苦姐姐一趟了。”
说罢她站起身,也不等陆嘉安说话,便告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陆嘉安起身将她送到厢房门口,望着纤细背影缓缓走远,感叹道:“后宅人一多,关系就变得复杂了。”
桑露边关门边扭头问她:“姑娘,那你还生气吗?听起来这二表姑娘也够不容易。”
陆嘉安没有回话,拿起香囊凑近鼻尖细嗅,想到二表妹那包着白纱的腕子叹了口气。
住进楚家的这段时间,她是真的很不开心,大表妹傲气得很,看不上自己这个京外来的表姐,二表妹像避瘟神一样躲着自己,四表妹倒是还好,但因为年纪差得多,她们也不大来往。
最近这些事搞得她都快自我怀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很惹人厌,今天知道二表妹躲着她的原因,也算让她安了心。
她轻哼一声拿起杏黄色的香囊,往外走去。
慈寿堂格局与竹玉院相仿,但屋子更多也更大,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外孙女住,西厢房改成了佛堂,每日清晨魏老太太都会过去礼佛,然后再回主屋用膳。
陆嘉安过去时,身穿深紫寿纹袍的老太太刚刚上桌,见她来了忙吩咐下人再添双碗筷来,陆嘉安也不拘着,笑着凑过去闻闻桌上点心,俏皮道:“还是祖母这儿的饭香!”
老太太被她逗的咯咯直笑,夹起一块乳香山药糕放过去:“那就多吃些,日日都过来吃。”
陆嘉安先前喝过粥,吃过几口后就停了筷子,从袖子里摸出香囊搁在桌上,道:“刚刚二表妹过来了,说寻到了养心安眠的好香方,做了只香囊托我给您。”
老太太放下筷子,拿过香囊闻了闻,道:“芙丫头有心了。”
然后随手将香囊交给一旁候着的婆子,转过头来看向外孙女,慈爱道:“昨日我听丫鬟说,你是一路笑着进门的,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啊?”
陆嘉安脸上飞起一抹红,一贯开朗外向的她难得有些扭捏,轻咳一声神神秘秘道:“祖母,您还记得孙女提过的周大哥吧?就是护送我们回京的那位好心人,他用的居然是化名,我昨日在李家见到他了!”
“哦?”魏老太太坐正身子,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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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钰芙走出慈寿堂的下一秒便收住哭意,回到竹玉院里脱掉外衫,一骨碌爬回床帐里合上眼。
蓝珠为她掩好被角,忧心道:“姑娘,你这腕子要不要用药油揉揉?”
楚钰芙摆摆手,早上她随口胡说扭到手,便*简单绑了两圈纱布,哪有什么揉药的必要。
床帐里光线昏暗,她意识逐渐混沌,就在即将睡着时,蓝珠的声音再度从门外传来。
“姑娘,云熙堂的孟妈妈来了!”
云熙堂?
楚钰芙拧眉起身,口中应道:“让她进来。”
房门被推开,随孟妈妈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瘦高个儿的丫鬟,孟妈妈在屋子中间站定,蜻蜓点水似的福福身。
“二姑娘,夫人说您院儿里丫头少,担心过阵子忙不过来,特意拨了云穗来伺候。”
叫作云穗的丫鬟规规矩矩福身:“问二姑娘安。”
在燕朝婚嫁是件麻烦事,男方双方互换草帖后,还要再下细帖,随细帖而来的是一担‘许口酒’,女方同意后回礼,这婚约便正式定下了。
接下来父母便会着手操办小定、大定、下财礼、成婚,姑娘在这时候也不能闲着,要亲手绣红妆,帕子、盖头、荷包、喜服,桩桩件件少不得人帮忙。
但楚钰芙知道,送丫鬟来帮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盯紧她,别再办出赏菊宴上那种‘有失脸面’的蠢事。
待孟妈妈走后,她吩咐银索带云穗熟悉院子,蓝珠掩上门,眉头紧皱:“夫人会这么好心?姑娘,其中必定有诈!”
楚钰芙也没驳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笑着道:“有人过来帮你干活还不好?不用多想,咱们一切照旧。”
【作者有话说】
楚钰芙(抹眼泪:姐姐不会怪我吧~
第7章
晚膳过后,天色灰暗,没什么要紧事楚钰芙便早早将丫鬟们都打发歇息,自己也钻进被窝里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冻醒了,迷迷糊糊睁掀开床帐探头瞧去,原是床侧的窗子没掩紧,被吹开一条缝,正呜呜往里灌寒风。
她起床去关窗,只见窗外月光皎洁,银压灰瓦,庭院地面上泛起浅浅白光,片片鹅毛正从天而降。
竟然下雪了!
含着湿意的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冻得她打了个激灵,瞌睡全无,楚钰芙盯着雪地出了会儿神,然后将窗子合严躺回被窝,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原书中大燕朝的这个冬天不好过,大雪一场接一场地下,不说流浪的猫狗,就连人都冻死了好些,渐渐地整个上京城里到处都充斥着咳嗽声。
没过多久,陆表姐也病了,楚老太太忧心外孙女,急得整宿睡不着,结果陆表姐还未怎样她先病倒了,彼时,京城因为大雪封路药材短缺,拖了两天才用上药,自此身子骨大不如前。
她等的就是这场雪!
香囊是次要,若能刷刷好感度露个脸便算好的,她真正押宝的地方是在后头,有什么能比雪中送炭更能笼络人心?
但如今真等到落雪,她既高兴,却也心慌。
就如书中所讲,故事开始的这一年很冷,而且往后这几年会越来越冷,书中的这个设定,可能只是为了凸显男主在冰天雪地里杀敌的英姿,为他拿下军功加官晋爵做铺垫。
可如此大幅度降温,带来的影响是人畜冻死、粮食减产、税收减少,接踵而来的是饥荒、物价上涨、交通不便、贸易受阻,许多百姓成为流民,社会动荡不安。
到了故事的下半段,一伙儿反贼趁乱勾结妄图上位的二皇子,涌入京城烧杀抢掠,那时陆表姐已嫁作人妇,她接来爹娘,机敏地调度护卫将赵家守的严如铁桶,在那场动乱中毫发无伤,最终等到赵世子回京平叛。
而当时祖母早已因病离世,她对楚家再没有丁点好感和挂念,自然不会出手庇护,楚家受袭后元气大伤,自此家境败落。
这场雪、祖母这场病的确是个契机,让她有机会退亲。
当然,倚靠祖母退亲是最体面的法子,若实在不行装疯卖傻也可行,想不嫁总能不嫁,可退亲后呢?
她依然是楚家的姑娘,破家后的她又该如何生存?原书里一笔带过的背景,如今成了一座山,压在她胸口喘不过气。
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楚钰芙翻过身,睁眼瞪着头顶黑洞洞的床幔发怔。
她知道会下雪,却没想到这雪会来的这么早,原先准备暂时放放的问题,如今在寂夜里一股脑涌上心头,闷的人心烦。
糟糕的亲事、宅院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即将在冬季席卷京城的时疫……事情桩桩件件,砸的人难以招架。
曾经早八晚五的工作,有事没事骂骂领导的安稳生活,竟然像梦一样美好——至少不用日日担心死掉,活得像个人样儿。
一夜过后,楚府上下一片银白,清晨时分,蓝珠在耳房里烧好水去唤主子起床,却发现主屋里的烛火亮着,推开门只见二姑娘正坐在镜前梳妆,不禁纳闷:“姑娘今儿怎么这么早?”
楚钰芙转头露出两只乌青的黑眼圈,气若游丝:“……是没睡。”昨夜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都没给自己想个出路,心里揣着事儿,怎么睡得着?
后半夜雪下的疾,地上积雪足有半指厚,仆役们还未清扫完,她只能慢慢走,所幸今日出门早,到达云熙堂时时辰尚早,屋中只有楚锦荷一人。
她提起精神上前行了个平辈礼,乖乖道:“问姐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