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才彻底看清了书名。
分别是法国作家托克维尔所著的《旧制度与大革命》,和法国作家路易·马德森所著的《法国大革命史》。
这些书都是陈年旧书了,差不多是高一那年,陈修竹从图书馆买来看的。后来等到大学的时候,便又带到大学。
不是因为这两本书没有看完,而是因为这两本书对自己受益匪浅。
高一那年,班主任就要求全班同学越早确定将来是选文还是选理,陈修竹毫不犹豫地选了文。虽然得到很多同学的冷眼,但陈修竹仍然初心不改,以至于班主任让陈修竹重新选择,他还是坚定地在“文科”的后面画上了一条线。
当时,他很喜欢看这两本书。因为尽早就确定了选文的道路,所以陈修竹在物理、化学、生物的课基本上是写作业或者看书度过——这两本书还被物理老师没收过一个学期,之后才还给他。
大一那年,他刚认识林青原。
林青原一眼就看中了他带来的这两本书,问他能不能借,借给自己看看。陈修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也是这两本书让自己和林青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当时念的是物理,陈修竹问他:“怎么还想起看历史来了?”
林青原说道:“感兴趣,就拿过来读一下。”
现如今,林青原西装革履,指尖点了点那两本书的封面,便道:“大一时候借的,前几天收拾搬家的东西时,偶然在以前大学旧书里发现的。我当时都快忘了这两本书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看了封面上写的名字,恐怕真的要同那些旧书卖出去了。”
说罢,陈修竹从茶几上捧起的两本书,打开书本,在内封上还工工整整用蓝色钢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高一一班
陈修竹
指腹抚摸过时隔经年,早已有些“饱经风霜”的姓名和班级,连带着那些对于高中时代的记忆,全都埋葬在这两本书里,都“法国大革命”一起风化殆尽,沦为时代的废墟。
“这两本书......”陈修竹笑了笑,“已经过去十三年了,这个名字也刻在内封上十三年。”
林青原点点头:“对啊,时间过了太久了,久到我们现在都快三十岁了。”
在物理学上有说,光达到地球需要8分20秒,也就是说我们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过去。
当我们站在未来去审视一段过去时,“历史”就出现了。这段过去极其富有故事感,让人感到快乐、感到伤心,让我们值得去记录,所以未来的我们写下过去的历史,这何尝不是一种时空穿越呢?
我们所看到的历史是主观的历史,相比于除我们之外,真实呈现的历史便是客观的历史。但只要人动笔去写历史,客观的历史便不会存在,因为人会投入感情与想象去填补历史的空白。
大多数历史著作叙述风格全然不同,像《旧制度与大革命》偏向于对法国大革命反讽的认知,包括对于其史实的评价,乃至于哲理、文思统统融入进文字之中,组成了较为理性却还存在偏差的历史。相反,《法国大革命史》则将基本写作中心放在法国“浪漫”的国度视角,将法国大革命描绘出一部盛大的浪漫剧,有“天才”和“疯子”的夹持,才有“法国大革命”。
然而,究竟哪本才是真正的好的历史,其实都是。
历史需要想象性与情感性,如果没有,那么历史著作是难以让人代入的。
正如唐代刘知几在《史通》有写: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
“林青原,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曾探讨历史和文学之间的共性与不同吗?”陈修竹开口问道。
“当然记得。”林青原无奈地耸耸肩,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我们的落脚点都不一样。像你,你比较偏向于理性的历史文学,我比较偏向于感性的文学历史,所以最后所站立的观点都不一样,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修竹不然,于是又说:“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陈寅恪先生晚年大费周章要写《柳如是别传》吧?”
林青原点点头。
“其实当时我还特别不理解,陈寅恪一生中所写的历史著作已经足够,他的晚年没必要将历史放在单一个人之上。但后来想想,我还是错了。”陈修竹叹了口气,抿了抿嘴,苦笑道,“历史是需要情感的,如果一位作者,倾注一生感情,就将这个历史人物刻画到有血有肉、刻骨铭心的地步,那这就是个胜利——很显然,陈寅恪先生做到了。在我眼里,柳如是她的悲苦,她的刚烈,让我感受到他对于她的深沉爱意。”
忽庄忽谐,亦文亦史。述事言情,悯生悲死......痛苦古人,留赠来者。
其实,人类苦苦孤独行走世间这么久,从未远离唐风宋骨,包括元明清的圆月。
两个人叙了一会儿旧,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了。
看着时间已经不早,外面的雨刚停,路上有许多积水。
陈修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问道:“林青原,你今晚不着急回家吗?”
林青原摇摇头,道:“好不容易我们都不忙工作,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意大利餐厅,可以一起去吃一下。”
听到“意大利餐厅”,陈修竹明显愣了一下,他慌忙站起身,上前握住林青原的手,眨眨双眼,撇撇嘴:“意大利餐厅?是不是太贵了?”
“哪里!”林青原站起来,对陈修竹摆摆手,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放心,反正我们也是AA啦!”
走出旋转门,望向人烟熙攘的街道。此时,天色已晚,北京华灯初上,周围的高楼大厦全都染上一层金碧辉煌。
金融街这块地,人贵地贵,却远远没有国贸CBD附近要纸醉金迷。
街道两侧植满了梧桐树,已至深秋,树叶还是深绿,仿佛依然残留夏天的痕迹。雨水从叶片上滑落,簌簌滴落在盲人道之间的凹槽内,有人踩雨而过,溅起一圈圈涟漪。
陈修竹和林青原并排走着,快步来到那家意大利餐厅。
刚一进入餐厅,陈修竹眯起眼睛,远远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却又熟悉的人影。
他的目光刹那间凝视过去,而那个人目光也在这个时候转过来,恰逢其时,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是图楠谨。
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到图楠谨,心里大概是又想起了林素纯,便将目光往图楠谨对面望去,发现坐在图楠谨对面的女生并不是林素纯。
那名女生染着一头暗蓝色的头发,马尾高高扎起,化着浓烈的妆容,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性。已经是深秋,女生却还是穿着格外单薄,低胸修身短袖和黑色短裙,身上还有浓浓的香水味。
而图楠谨却一边和女生聊着天,一边切着猪肋排,末了还将切好的猪肋排放到那名女生的盘子里。
在陈修竹的不断暗示下,他们坐在图楠谨和那名女生所坐的地方的斜后方。
林青原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一边看着菜单上的菜,说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刚才服务员明明领我们到沙发座那里,桌子还宽,位置还好——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里?”
陈修竹摆弄着手中的刀叉,他的眸色变得犀利起来,转而问道:“林青原,你知道你妹妹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儿吗?”
第四十九章 在意这件事
服务员双手举着托盘,弯下身子,将炭烤猪肋排和土豆泥端到餐桌前。
意大利餐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服务员又拎着酒瓶,替两个人倒了两杯红酒。
图楠谨穿着白衬衫,系着黑领带,此刻他正坐在那名女生的对面。看到服务员递上红酒,又转手给了那名女生。
“钟蕴,你多吃点儿。”图楠谨切了一块猪肋排放到女生面前的盘子里。
女生化着浓烈的妆,染着一头蓝色的头发,扎着高马尾,穿着性感。此刻,钟蕴接过图楠谨切的猪肋排,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图楠谨的手腕,分外留恋。
“楠谨,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我是你的第一任吗?”钟蕴用勺子挖了一口土豆泥吃进嘴里。
却见图楠谨眉目小心闪烁,紧接着便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语气有些起伏:“蕴蕴,你一直是的。”
此时,餐厅外的雨下得愈来愈大,整个北京都在下着雨。
钟蕴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却也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安心地吃着盘子里的猪肋排。相反,图楠谨倏然抬头,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今天遇到陈修竹。当陈修竹伸手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后,抬脚走进来时,图楠谨眼下有一丝慌乱,握着刀叉的手微微颤抖。
钟蕴察觉到了,于是也顺着图楠谨的视线抬起头,看到了穿着灰色卫衣的陈修竹以及跟在陈修竹背后西装革履的林青原。
当服务员抱着两本菜单,引领着两个人落座在他们的斜后方时,图楠谨的眉头都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