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店里的伙计,那既知道集议事情,又能进入茶馆而不被怀疑,还穿着一身蓝衣的人,”沈笑笑顿了顿,“王世伯,朱掌柜今晚穿着的好像就是一身深蓝色衣裳。”
“老朱?他不可能的!他恨范鹏都来不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掌柜反问道。
“但他正好穿着蓝衣,也收到了邀请,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不是他不是吗。”沈笑笑分析道:“当然,也不一定是朱掌柜,也有可能是店里的某个伙计,他私底下收了范鹏的好处,所以替范鹏做事。”
王掌柜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众掌柜今晚虽然没有商量出对付范鹏的计策来,但议事的事情是绝对的机密,范鹏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提前做了布置收买了茶馆里的伙计?己方每一步棋都走在对方计划之内,换了谁都不会好受。王掌柜揉了揉太阳穴,道:“眼下茶馆的掌柜和伙计都还在,我去问问他们。”
他匆匆忙忙往回走了两步,又掉转回来,叮嘱道:“笑笑,此事非同小可,在查问清楚前,麻烦你先不要说出去,以免动摇人心。”
沈笑笑点点头:“王世伯,您放心吧。笑笑知道事情的轻重,不会往外乱说的。”
王掌柜又招来一个小厮,道:“茶馆里伙计有七八个,一个个查问起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时辰不早了,我先叫人送你回去吧,等事情查清楚了我再派人告诉你。”
“那便麻烦王世伯了。”
沈笑笑知道他恐怕是有些私话要和春和茶馆的掌柜说,她留在这里不方便,接过伞便准备跟着王掌柜身边的小厮上马车。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个湿哒哒的落汤人,那落汤人边跑边摇手,欢快叫道:“这不是王掌柜吗!您怎么在这里?您要回去了?正好正好,您顺路捎我一程呗!”
“你是……”小厮举起风灯,王掌柜看清了来人,奇怪道:“香烛铺的庄安?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我和几个朋友一起打马吊,结果玩的忘了时辰。王掌柜,您行行好顺路捎我回去呗,您让我趴在车顶上都行。再晚回去,我哥得骂死我了。”庄安摸着脑袋讪笑,一转头,“哎?沈笑笑,怎么你也在这里?”
“这……”王掌柜看了看庄安,又看了看沈笑笑,一脸为难的样子。
王家和庄家也有些交情,沈笑笑猜他不好拒绝庄安,又觉得大半夜里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年轻男孩同乘一辆车回去不妥,就主动道:“王世伯,我和庄安从小玩大的,就像您相信朱掌柜一样,我也相信他的人品。他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何况还有车夫他们在,没事的。”
“王掌柜,我是规矩人,您老放心,我会老老实实一眼不眨地把沈笑笑安安全全送到她家的!”庄安原地站正,抬手向王掌柜行了一礼。
王掌柜犹豫了半晌,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转头又把小厮和车夫叫过去叮嘱了许久,才放心几人离去。
庄安扒在车窗上,向王掌柜比“请您放心”的手势,待到看不清楚王掌柜了,他才坐回座位上,伤心道:“笑笑,你看我,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很不正经的人吗?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养鸡户看到了黄鼠狼似的!”
沈笑笑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毫不犹豫地评价道:“穿的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么快!你都没有仔细看我!”庄安凑到沈笑笑跟前,指着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多么正经多么靠谱的一张脸啊!”
“轻佻。”沈笑笑又用手指示意庄安转脸过去给她看,她嫌弃道:“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轻佻。去去去,你坐过去点,这里面就这么大点,你可别把我的衣裳弄湿了。”
庄安捧着一颗破碎的心挪了回去,指责道:“笑笑,你好冷淡。”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穿这身真的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的啊,其他的女孩子也说好看。”
“其他的女孩子?”沈笑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鄙夷道:“孔雀似的。”
虽然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那是各人的自由,像她自己就爱穿各种各样的红色衣裳,大红、桃红、银红……但是男子的衣裳,似乎还是素净些的好,就比如陈卿月素日常穿的那几种颜色,月白啦、竹青啦、宝蓝啦…….
沈笑笑被自己想法吓了一大跳。
想衣裳就想衣裳,好端端的,她想陈卿月做什么呀?
“就是街边卖花的姐姐呀,还有卖糕点的奶奶,卖茶的大娘,她们都说我穿这身好看的。孔雀不就是公的漂亮吗?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庄安说着,突然从湿哒哒的怀里摸出一支湿哒哒的桃花送到沈笑笑鼻子下面,深情道:
“笑笑,我喜欢你,娶我如何?”
第35章
花粉顺着风钻进鼻子里,沈笑笑鼻子一痒,偏头一连打了三个大喷嚏,赶紧抬手连人带花地搡回对面。
沈笑笑道:“庄安,你犯什么病?”
庄安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沈笑笑,那目光直白的几乎要把她灼出一个洞来。他若无其事道:“表白啊。”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就好像每日按时前往市集采购大白菜的妇人例行公事询问菜贩今天的白菜多少钱一斤似的。以是沈笑笑愣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好像是被人表白……了?
平生头一回被男子表白,沈笑笑突然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中午,学堂午休时间,吃完饭后,几个女孩打发走祝旦和陈卿月躺在树荫下聊天,那日几个人正好聊到了:突然被表白了该怎么办?谭檀拎起茶壶倒茶笑而不语,娇莺冷哼说勇气可嘉,从小到大对她有意思的男孩多到手牵手能绕学堂三圈,做好千夫所指的准备了吗?阿浣则捂着脸表示自己可能会哭出来,至于是喜极而泣还是被吓哭的那就不知道了……时间太过久远,沈笑笑早都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是觉得真的到了这一刻,并没有当初想象中的忐忑或者激动,甚至连一分期待、一点小鹿乱撞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是很平静的。也许是因为他们坐在逼仄昏暗,泛着淡淡霉味的马车里,外面还下着雨,也许是因为这种事情的美好更多是源于对这个人的想象。
沈笑笑道:“去去去,谁要你的烂桃花!”
“笑笑,你好绝情。”
庄安说着双手交叠,将那支桃花按在心口,垂眸,一脸心碎模样:“我好伤心,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呀。”
沈笑笑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愧意。人家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说喜欢她而已,自己刚才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正想着,却见庄安又支棱起来,亮晶晶闪巴着眼睛盯着她,他的眼睛里面又哪里有一点儿伤心的意思?庄安道:“好笑笑,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庄安又猜测道:“难不成,你心里已经有其他男子了?”
啧,原来是装的啊。
“我心里干嘛非得要装个男的?”沈笑笑挑起眉尖,这次拒绝的更加干脆,“滚滚滚,少拿这些鬼话来骗我。”
这不过是回家路上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反正庄安这人总是没个正经,沈笑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家便蒙头睡下了。直到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五天早上一开门就看见嬉皮笑脸地庄安,沈笑笑才意识到事情好像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简言之,她好像被一个牛皮糖似的人给黏上了。
“刘大娘,早啊!”庄安驾轻就熟地推门走进和顺估衣铺,笑嘻嘻从打扫大堂的伙计手里抢过扫帚,“大娘,我给大家带了粥喝,您且歇歇,地就交给我来打扫吧。”
“哎哟,真贴心呐,谢谢你啦。小东家这会在楼上,可要我帮忙叫她下来?”刘大娘笑着说。
“那便麻烦您了。”庄安亦笑道。
他本就是个正值青春的年轻男子,相貌周正不说,人又勤快嘴巴又甜,没两日便赢走铺子里一众伙计的心。短短五日过去,沈家估衣铺周边,上到打铁的耳聋大爷,下到神龙不见首尾的卖伞大娘,无一人不知有个极讨人爱的小伙子正在热烈追求估衣铺家的女儿。
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总是恼人,沈笑笑揪着庄安的耳朵半威胁半警告他了好几次,叫他不要再来。可每次都被他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第二天一早,他还是笑吟吟的准时出现在沈家估衣铺的门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沈笑笑最后也没了办法,毕竟腿长在人家身上,何况她要忙着管理铺子的事情,根本分不出多少心来,便干脆由他去了,反正多一个干活的人也好。何况这人还不要工钱。
“把这个放在这里,”沈笑笑扇了扇飘过来的灰尘,后退两步,歪着头欣赏,又道:“再往左手边挪一点……好,停!就是这里。”
万里无云,连日阴雨的一个月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长船里家家户户都推开窗户打开门迎接这期盼已久的阳光,妇人们抱着潮湿的被褥衣裳出来晒,孩子们满街乱跑。可和顺估衣铺的大门却紧闭着,没上锁,门口挂着打烊的牌子,可门里面的人却忙的不可开交,人来人往,直到日渐西山,才勉强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