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向另一个:“好好想想,当年你银钱周转不开,是谁好心借你的?”
他一口气点了六七个人出来,随即又拍掌自嘲道:“可等我出了事需要人帮衬时,你们又在哪里?一个个聋了,瞎了似的!好一个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付范鹏?范鹏要真能把你们这群中山狼全干垮了,老子就是穷到上街要饭也要给他立座牌坊!天大的功绩呐!”
“你们不想和老子坐在一起,说的好像老子想和你们一桌似的!”
说着,朱九从怀里摸出几枚钱,重重拍在桌上,头也不回,转身下了楼。
茶馆陷入一片令人沉默。
好在很快有人打破尴尬的气氛:“一个打杂的,说的好像有人在意他似的……”
“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那朱九真的和范鹏勾结在一起了?”
“谁知道,他自己都承认了。那应该是没跑了。”
众人骂完了朱九骂范鹏,沈笑笑嗑完两碟瓜子吃了一碟卤豆腐,还顺路去楼下更了个衣慢悠悠晃上楼,话题才慢慢转回到正题上面。
也许是罗幺娘高瞻远瞩,众掌柜七嘴八舌地商讨了一个多时辰,竟然没有讨论出一条有用可行的办法来。但凡要出钱的,要出力的,大家都生怕自己被占了便宜——没占到便宜也是一种吃亏,嘴上说得十分漂亮,一问起来要钱没钱,要出力各人都能拿出十万种推辞推脱——总之就是:要出钱,要出力?没门!到了后面,众掌柜的提出的意见也愈发离谱起来,甚至有人说范鹏的生意能做到如此地步,是因为他家里有一只通体橘黄色的招财猫儿,只要能把那只猫偷出来,就能断了范鹏财路……
眼看茶馆的打烊时间快到了,范鹏的事情却一点着落也没有,王掌柜只好叫停了叽叽喳喳的众人,让先前没怎么说过话的人挨个出来说两句。
沈笑笑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
等轮到她的时候,众掌柜的困意都上来了,惺忪着眼,懒洋洋打着哈欠,甚至已经有人起身准备离开了。
沈笑笑完全没有料到王掌柜会喊她的名字。毕竟她整个晚上都被人当成空气,她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猛的被人一喊名字,身体下意识反应:“夫子,我没有睡着!”
低低的笑声在屋里弥漫。
沈笑笑尴尬的简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王掌柜笑着又问了一遍:“笑笑,这件事情上,你可有什么想法?”
第34章
沈笑笑只好硬着头皮缓缓起身。
最后一个被叫起来总是很讨厌的,何况王掌柜还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鼓励她说点什么出来。这种时候既不好什么都不说,又因为是“压轴登场”,要说就得说出点和前面的人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否则难免得一个拾人牙慧的指摘。
沈笑笑想了想,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道:“我想,这个时候的范鹏也不好过吧。”
茶馆中安静了一刹,众掌柜旋即笑起来,有人道:“范鹏?他天天吃香喝辣,看着我们这群人因为他的缘故成日奔走应付,一身狼狈,我看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好过!”
沈笑笑道:“范鹏确实压低了布匹成衣的价格。他的进货价如果远低于正常的进货价,那当然无所谓。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进货价并没有比我们低太多呢?”
那人的反应也很快:“你的意思是,范鹏那家伙故意做赔本买卖?他脑子被驴踢坏了?”
屋里一片窃窃笑声,沈笑笑隐隐约约听到了诸如“范鹏疯了吗?”“怎么可能”“果然只是个小孩。”等句。
“范鹏究竟是什么想法,我又怎么会知道?”冷风顺着窗缝扑进来,沈笑笑继续往下说,因那阵风的缘故,她渐渐清醒了许多,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些,“我的意思是,如今范鹏究竟是盈利还是亏本,其实我们谁都不清楚。也就是说,范鹏是有可能在做亏本买卖的。范鹏他有做生意的经验,头脑也不坏,那么他为什么要做亏本买卖?”
“老子管范鹏想什么?他赚多少银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倒希望他亏死嘞!”有人不耐烦地喊道。
沈笑笑本想说也许范鹏另有目的,但这只是结合了她这些天来打听到的小道消息灵光一闪的猜测,没有任何实在的证据。这话说出来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挑刺。沈笑笑就转了话锋,道:“我只是想说,范鹏其实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我们和范鹏,就好像鸡蛋和石头一样。如果说范鹏是石头,那我们就是鸡蛋。拿鸡蛋去碰石头,先碎掉的肯定是鸡蛋,这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沈笑笑抬起手,左右两只拳头轻轻碰在一起,“鸡蛋是没有石头硬,可鸡蛋为什么偏偏要和石头去比谁更硬?鸡蛋有它的长处,如果能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其锋芒……”
吱呀——
非常细小的一声。那似乎是踩到松动的木板时发出的声音。沈笑笑下意识循声望去,楼梯口栏杆的空隙间隐约露出了一片深蓝色衣角。无意对上沈笑笑的视线,那人明显一悚,沈笑笑更是愕然——有人偷听?!
沈笑笑还没来得及提醒众人,座中一人忽然高声道:“你说完了没有?叽叽歪歪了半天,你到底想说点什么?我们可不像你,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你只有这些废话,不如不说。”
蓝色的衣角晃动了一下,趁那人打断沈笑笑的功夫,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沈笑笑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突然绷不住了。她眯了眯眼睛,她对这个打断她的人还有印象,于是反驳道:“废话?如果我的话是废话,那你方才提出要去偷范鹏家的猫不更是废话?你方才真的有听我说话吗?我说的很明白了,我的意思是咱们没有必要继续这样和他硬碰硬去拼低价,只要做好……”
“王掌柜,多谢邀请,今日很有收获了。回去了。”打断沈笑笑那人和王掌柜招呼了一声,起身带头离开了。
“是啊,可算是把内鬼揪出来了。以后便可安心了。”
既然有了一个开头的,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起身告辞,沈笑笑一个人站在原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个素日和沈家有几分交情的掌柜走过来拍了拍沈笑笑的肩膀:“讲得很好讲得很好,那什么鸭蛋鸡蛋的,很有意思啊!”
沈笑笑嘴角扯了扯:“……”
她哪里有说过什么鸭蛋的话!感情根本就没有人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就像他们整晚都在忽视她的存在一样。眼看人都走光了,她只好拿起自己的外衣,随着众掌柜一起下了楼。众位掌柜今日都是有备而来,茶馆前的空地上停了一排马车,就是没有坐马车或骑马过来的,至少也带着一个掌灯的小厮。
沈笑笑一个人站在檐下,朝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夜深了,这里离沈家估衣铺不近,回去路上还必须穿过一条没多少人居住的巷子,她一个人走回去着实不大安全。但若不走着回去,难道她还要在这里蹲一宿吗?茶馆晚上可是要打烊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窘迫,王掌柜和人应酬了两句,匆匆走过来,道:“哎呀,笑笑,你一个人过来的呀?”
沈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要怎么回去?”这时偏生下起雨来,王掌柜往后望了一眼,马夫们骂骂咧咧地牵马,众掌柜高声呼斥自家仆从的声音杂乱的交织在一起,像一出闹剧。他道:“笑笑,你要不就在这里等我一会,一会我送你回去。你这样一个人回去我可不放心。”
沈笑笑想了想,行礼道:“那便多谢王世伯了。”
王掌柜笑眯眯地摆手道:“谢什么,顺路的事情嘛!你冷不冷,要冷的话你就先上我马车里坐着,我叫他们把炉子点上。”
“没事,我不冷的。”沈笑笑扯了扯衣裳,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又低声问道:“王世伯,你觉得今晚来的这些人里面,真的有人投靠了范鹏吗?”
王掌柜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怎么可能。至少我是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做的。”
沈笑笑试探问道:“那朱掌柜?”
王掌柜笃定道:“绝不可能!老朱这个人我认识了十多年了,他的人品我还是知道的,他最多是说话难听点,但这个人骨头硬的很。我敢这么说,我们这些人里面谁都有可能和范鹏勾结,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沈笑笑想了想,还是将方才好像有人躲在楼梯口偷听大家商议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人穿着件深蓝色的衣裳,当然,我也只是扫到一眼,看的不是很清楚,也有可能是上来添茶的伙计。”
毕竟春和茶馆的几个伙计均是一身深蓝色短衫,配褐色裤子的打扮。
王掌柜道:“伙计?不可能。我和春和茶馆的掌柜有几分交情,为了保证这次谈话的隐秘,店里的伙计早早都得了吩咐,只在楼下呆着,没有人叫他们断断不会上楼,也不会放没有收到邀请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