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笑了一下,“你说的倒是有几分理,不过就连朕的儿子也这般看待朕。”
这下小喜子不敢接话了,垂着脑袋不吭声。
晋元帝也懒得为难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那巨大的声响震得殿内众人齐齐一颤,“去给朕彻查,这些混账话是从哪个阴沟里传出来的,褚恒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是谁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又是谁给他的狗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往日与褚恒过从甚密、被视为其党羽核心的几位官员,无论品阶高低,被迅速锁拿,以动摇国本、散布谣言为由投入诏狱。
褚恒本人更是被勒令在府中静思己过,不得与外界交通,形同软禁。往日的煊赫权势,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昔日门庭若市的皇子府邸冷落了下来,朱门终日紧闭,侍卫按刀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荡的街面。
府内虽一切陈设如旧,但那份煊赫的生气却已抽离,连穿堂风都带着一股滞涩。
最初的惊怒过后,是浸透四肢的寒意。
褚恒坐在书房里,窗外是连绵的细雨,淅淅沥沥,敲在瓦上,也敲在心头。
案上的茶早已凉透,他却没有唤人更换,换不换也没什么所谓,再暖的茶水喝下去心都是凉的。
刚被软禁的这几日,褚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左思右想,结果越想越觉得不对,以父皇对盐政的重视程度,这样大的数额,绝不可能这般轻轻放过,随便处置了几个官员就此揭过。
褚霁,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脑海。
是了,只有他。
这一盆脏水,针对的是李廷,褚霁岂会坐以待毙?原来他不是没有动作,他的动作,就是引导自己,去查、去触碰那绝不能碰的东西。
那两万引盐的背后,是父皇。
想通了这一关节的褚恒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仿佛看到褚霁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暗中冷静地布着局,自己以为执棋,却早已成了他人盘上的棋子。
一步步行来,看似是自己占据主动,实则每一步,都落在了对方的算计里。
好一个请君入瓮。
他竟将自己对储位的渴望,对扳倒他的急切,都算得如此精准。
甚至连自己会如何利用那些证据,会如何发动攻势,恐怕都在其预料之中。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后怕的情绪涌上喉头,让他几乎要干呕出来。
褚恒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书房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
窗外雨势渐大,天色晦暗,褚恒停住脚步,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棂,他缓缓坐回椅中,疲惫地合上眼。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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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马上要大婚了!!敬请期待~
第101章 赐人
婚期从隆冬推到了开春,另择了一良辰吉日。
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开春成婚,也有数不清的事需要筹备。
汝阴王大婚之期渐近,西京内外一派繁忙景象。内务府与礼部官员往来奔走,婚仪所需之物,从金玉器皿到锦缎布匹,从车驾仪仗到宴席陈设,无不精益求精。
这日午后,汝阴王府书房内静寂无声,唯有铜漏滴答。
窗外新绿初绽,几株海棠含苞待放,春日的暖阳透过细密的窗纱,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褚霁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正凝神批阅着加急送来的密报,他身着玄色常服,仅以一根玉簪束发,神色专注。
鸣渊悄无声息地步入书房,在距离书案十步之处停下,垂手恭立,他并未立即出声,直到褚霁批完手中最后一份文书,放下朱笔,抬眼望来。
“殿下,”鸣渊这才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面色略显凝重,“寿康宫总管太监辜达海在府外求见,言称奉太后娘娘懿旨。”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带了两位女子……”
褚霁执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浅呷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方才的文书上,语气平淡无波:“所为何事?”
鸣渊略一迟疑,声音更沉:“辜公公说,太后娘娘体恤殿下即将大婚,府中却尚无得力婢女打理内务,特赐下两位精心调教的姑娘,前来伺候殿下起居,为殿下分忧解劳。”
这话说得
冠冕堂皇,但其中的深意,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太后欲在大婚之前,往汝阴王府插人,以图收获王爷欢心,分薄未来王妃的权柄与恩宠。
褚霁缓缓放下茶盏,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如古井寒潭,“人呢?”
“已在正厅仪门外候着。”
“传。”一个字,简洁干脆,听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后,辜达海躬身趋步而入。
他还是那副肥头圆脑的模样,身着葵花团领衫,腰系犀角带,脸上堆着宫中内侍惯有的、恰到好处的谦卑笑容。
行至堂中,拂尘一摆,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奴才辜达海,叩见殿下,殿下千岁。”
“辜公公不必多礼。”褚霁虚抬了抬手,语气依礼问候,“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劳殿下挂心,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精神矍铄。”辜达海满脸堆笑,语气热络,“只是娘娘时常惦念殿下,说殿下夙夜在公,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实在令人心疼。”
他边说边侧过身,引向身后,“殿下您看,太后娘娘慈恩,特意从宫中千挑万选了这两位姑娘。这位是柳依依,这位是苏婉儿,皆是德容言功出众,精通琴棋书画的妙人儿。娘娘想着殿下府中清净,特命她们前来,也好添些伺候的人手,让殿下身边多些鲜活气儿。”
随着他的话语,那两位一直垂首跟在身后的女子,袅袅娜娜地上前几步,在书案前盈盈下拜。
“奴婢柳依依,叩见王爷。”声音娇柔婉转,如出谷黄莺。
“奴婢苏婉儿,叩见王爷。”声线清雅柔和,似玉磬轻鸣。
柳依依身着浅碧色绫缎襦裙,外罩月白比甲,生得杏眼桃腮,柳眉朱唇,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体态风流,曼妙生姿。
苏婉儿则是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宫装,容颜清丽,眉目如画,气质柔弱,低眉顺目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风致。
“太后的心意,本王心领了。”褚霁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然本王素性喜静,身边亦有旧人伺候,颇为得用。且大婚在即,诸事繁杂,礼部、内务府往来频繁,恐无暇他顾,亦恐怠慢了二位姑娘。还请辜公公将二位姑娘带回寿康宫,代本王叩谢太后美意。”
辜达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旋即又堆得更满,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一道弓:“殿下,您这是折煞奴才了。此乃太后娘娘一片慈爱之心,拳拳之意,老奴岂敢轻易带回?太后娘娘再三叮嘱,殿下乃天家贵胄,亲王之尊,这府邸规制、身边伺候的人手,皆关乎天家体统,不可轻忽。再者……”
他语带踌躇,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提醒的意味,“这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殿下若是不收,恐怕……恐伤娘娘慈心,也于礼不合啊。”
褚霁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极轻地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既如此,”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就留下吧。”
辜达海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连声应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把殿下的孝心、谢意,原原本本禀明太后娘娘。那……殿下公务繁忙,奴才就不多叨扰了,告退,告退。”
他心满意足地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辜达海一走,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
柳依依与苏婉儿依旧跪伏在地,柔软的腰肢微微绷紧,偷偷抬眼,怯生生又带着几分期盼地觑着座上那位汝阴王。
从前只听说汝阴王比女子更美上几分,如今一看,除却美貌,上挑的眼角还平添几分妖孽邪气,只是看人时带着居高临下的阴鸷,叫人心里发毛。
不过能入汝阴王府,接近这位圣眷正隆、权柄日重的王爷,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以她们二人的姿色,能够在王爷身边伺候只是早晚的事。
“鸣渊。”褚霁唤道,打破了沉寂。
“属下在。”鸣渊立刻上前。
“将柳姑娘、苏姑娘安置于后园的听雨阁。”褚霁吩咐道,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丝毫温度。
“是,殿下。”鸣渊垂首领命,心中已然明了。
听雨阁位于王府后园最偏僻的角落,远离王爷日常起居、理事的前院及主殿澄瑞堂,此等安排,王爷的态度已是不言自明。
“另,”褚霁补充道,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二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无本王传唤,不得随意踏入前院书房、澄瑞堂及本王日常理事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