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声音低沉，牵着她登上金铃铛晃荡作响的马车。
新婚后入宫谢恩，褚霁用的仍旧是一副亲王仪仗，以示对婚事的满意，旌旗招展，扈从如云。
清晨的西京城尚未完全苏醒，街道空旷，唯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辘辘声，以及仪仗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晨雾中回荡。
抵达宫门时，早有司礼监派来的内侍在此恭候多时。
按制，亲王仪仗需在宫门外停下。
褚霁先行下车，而后转身，依旧执着云裳的手，扶她步下马车，换乘宫内专用的软轿，一路穿过重重宫门，向着晋元帝日常理政的御书房行去。
宫道漫长而寂静，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琉璃瓦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轿子轻微地摇晃着，云裳端坐其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腻的刺绣，目光透过轿帘的缝隙，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宫墙景致。
这深宫禁苑，她并非第一次踏入，但今日，她是以汝阴王正妃的身份，成了这皇家的一份子。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晋元帝并未身着庄严的朝服，只穿了一袭绛纱龙纹常袍，闲适地坐于临窗的暖炕上，手边炕几上放着一盏犹自冒着热气的清茶。
内侍尖细的唱引声在殿外响起：“汝阴王携王妃觐见——”
褚霁与云裳趋步入内，至御前，两人依制行礼。
“儿臣褚霁，携王妃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元帝的目光落在殿下这对新人身上，尤其是在褚霁眼角眉梢的喜色停留了一瞬，方才缓缓开口，温和道：“平身吧。”
“谢父皇。”两人起身，垂手恭立。
这谢恩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云裳屏住呼吸，愈发显得仪态端庄，眼观鼻，鼻观心。
晋元帝看向云裳，“在王府中，一切可还习惯？下人伺候得可还周到？”
云裳恭谨道，“回父皇的话，王府上下周全妥帖，儿臣并无任何不适，多谢父皇关怀。”
晋元帝微微颔首，又转头对褚霁道：“既已成家，便要多顾着些王府，也要顾惜自个，平定肃州之乱时，你因挂心王妃，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以求速战速决，日后可不许再这般胡闹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褚霁躬身，大概是因着大婚心情好，态度还算是恭顺。
晋元帝这才满意点头，又略问了几句昨日婚礼的琐事，褚霁一一作答。
末了，晋元帝端起茶盏，轻轻拨弄了一下浮叶，道：“去给你母妃请安吧，你们的婚事，她同朕念了许久了，瑶儿知你们二人要入宫谢恩，一早便去了你母妃那，别叫她们久等了。”
“是，儿臣告退。”两人再次行礼，躬身退出御书房。
自永华宫走水被废后，晋元帝便下旨，温熹贵妃迁居永寿宫。
永寿宫就在御书房边上，虽不比永华宫大，但离晋元帝更近也更显精致。
宫苑内移栽了不少奇花异草，只是时节尚早，多数还未到花期。
永寿宫的晨光透过纱窗，在青金石地面上铺开一片流金。
“汝阴王、汝阴王妃驾到。”
珠帘轻响，两个身着淡紫宫装的侍女挽起帘子。
温熹贵妃便坐在帘子后的美人榻上，她今日穿着绛紫色宫装，衣襟处用金线密密绣着缠枝牡丹，发间一支九凤衔珠步摇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身边还坐着褚瑶，笑着冲云裳挤了挤眼。
“快近前来，让本宫瞧瞧。”贵妃含笑招手，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泛出温润的光泽。
云裳上前行礼问安后坐在她身侧，能闻到贵妃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气，“昨日大婚不曾得空关心母妃身子可恢复好了？”
“已经大好，那日若不是你，本宫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贵妃执起她的手，细细端详她的眉眼，“霁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若是他待你不好，本宫绝不轻饶。”
“王爷待臣女很好。”
“皇兄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前儿我还听宫人说，皇兄特意命尚衣监嫁衣上的金线要选最好最亮的，绣的百鸟朝凤也要栩栩如生，可把那些绣娘累坏了。”褚瑶开口调笑道。
贵妃含笑嗔道：“瑶儿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怕你嫂嫂笑话。”
褚瑶却不以为意，亲热地挽住云裳的手臂：“我这是替皇兄高兴呢，皇嫂这样一等一的女子，谁娶到是谁的福气。”
宫女适时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中，贵妃温和地问起云裳在王府可还习惯，又细细嘱咐了许多。
“霁儿性子冷，往后还要你多费心。”贵妃说着，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不过本宫瞧着，他待你倒是格外上心，就连太后赐的人，也叫他发落了回去。本宫可听说，太后因着这事气病了，将寿康宫的门一关，又静心礼佛去了。”
褚霁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云裳回头望去，见阳光透过窗棂，照得他耳根微微发红。
“来人。”贵妃命宫女取来一个紫檀木匣，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赤金点翠并蒂莲步摇，做工极其精致，莲心处嵌着的珍珠足有莲子大小，品质上等，硕大饱满，表面光滑如镜。
“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贵妃将步摇轻轻簪在云裳发间，“愿你们夫妻，如同这并蒂莲，同心同德，白首不离。”
-----------------------
作者有话说：饱饱们多多留言吧，兔兔想跟你们互动呜呜
第106章 归宁
从永寿宫出来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宫墙下的夹道里，几株晚开的玉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细雪。
褚霁忽然停下脚步，替云裳理了理鬓角,他的指尖掠拂过那支并蒂莲步摇,“母妃很喜欢你。”
云裳抬眼时,正对上褚霁的目光，“我向来是讨人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叫王爷如此中意。”
褚霁扬起唇角,牵过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你倒是个不害臊的。”
宫墙深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群鸟,振翅声久久回荡在红墙黄瓦之间。
大婚第三日，依制需行归宁礼，俗称“回门”。
可李家只剩了云裳一人,她也就没跟褚霁提这事，以为就这么作罢了。
没料到这日清晨,云裳刚梳妆完，便叫褚霁拉出了府，“随本王去一个地方。”
云裳讶然抬眸：“去何处？”
褚霁却没有
直接回答,只替他打起马车的帘：“随本王来便是。”
马车咕噜咕噜地朝着城西而去，车厢内,云裳心中疑虑渐生,却又隐隐察觉到褚霁这样做自然有他的原因，便按下不问，只默默握紧了他温热的手掌。
车驾出了西直门,道路渐渐崎岖，人烟也稀少起来。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片苍翠静谧的山麓下停住。此处山势平缓，林木蓊郁，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环境清幽至极。
褚霁先下了车，而后转身，向云裳伸出手，“走吧。”
他低声道，牵着她，沿着一条被人细心清理过的小径，缓缓向山腰走去。
鸣渊带着几名亲卫远远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山间空气清新，鸟鸣啁啾，春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嫩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终于，褚霁在接近山腰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从这望去，能够将整个西京遍收眼底。
眼前，不再是荒芜的山野。
一片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的空地上，芳草萋萋，几株松柏挺拔苍翠。
而空地的中央，赫然立着四座青石墓碑。
墓碑簇新，石料是上好的青玉岩，打磨得光滑温润。
当云裳的目光触及那碑上的刻字时，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击中，瞬间僵立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这是……”
“你的家人。”褚霁揽过她微微发颤的腰身，“今日归宁，本王带你来看他们。”
云裳不是没有想过要为父母兄姐立碑，让他们入土为安，可若无陛下允许，她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本王求了父皇的应允，此地清静，远离尘嚣，山水尚可，我便命人将他们迁葬于此。立此碑，不为其他，只愿他们魂灵有依，也让你有个可以祭拜、可以倾诉的地方。”
云裳怔怔地看着他，褚霁平日里算得上寡言，便是为她做了多少，也是不轻易告知她的。
为了她，如此细致地做了这一切，只为了在她归宁的这一天，给她一个家的方向。
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悲痛与难以言喻的感动交织在一起。
云裳慢慢走到父母的碑前，双腿有些发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冰凉的墓碑硌着她的额头，“阿爹……阿娘，女儿不孝……未能让你们早日入土为安，女儿来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