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中仍然在想:或许他对她的意义是不同的,那么多人里他说陪她最久的人,也是知道她最多阴暗之事的人,他们同属一类,他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不是这样吗谢玉书?
他攥紧自己胸口的衣襟,咳得眼前发花,快要撑不下去,却突然听见马车外的苍术急喊了一声:“章翎副统领请等等!”
马车跟着停了下来。
“苍术?”马车外传来章翎的声音。
似乎是苍术拦下了骑马的章翎。
“章大人能否请你进宫向皇后娘娘传句话?”苍术马上就说。
章翎是曾经章贵妃的弟弟,章家一家受过相爷的恩与相爷也有些交情,所以苍术才向章翎开口。
章翎先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又说:“我此刻奉皇后娘娘的命要去裴府给裴将军送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宫,你家相爷若是有急事就先在宫门口等我,回宫时我替他传话。”
苍术后面又说了什么,但宋玠已渐渐听不清了,他耳朵边脑子里一直反复的想着:谢玉书能给裴衡送药,却不能见一见他?裴衡快死了吗?不是的,裴衡刚参加了庆功宴,怎么会像他一样快病死了……只是裴衡如今对她更有用罢了……
宋玠在马车里昏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府邸的温室中。
身边站着苍术和汗流浃背的太医院院使刘大人,他正在替宋玠施针,从他的身体里放出许多黑血来,见他醒过来,擦着汗说:“宋相可算醒了,你此次毒发来的太凶险了,我还以为救不回来你了。”
宋玠看着刘大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多活了一夜。
他动了动疼痛的手腕,发现腕上缠着纱布还在渗血。
“昨夜刘大人来替您施了针,放了血。”苍术忙过来轻轻按住了他,解释说:“刘大人现在还在替您施针,您暂时不能起身。”
宋玠这才发现他的胸口也扎了很多针。
“我也只能暂时护住您的心脉,治不好您的毒。”刘大人怕他误会,忙先说:“放血只是紧急措施,下次毒发放血或许就不起作用了。”
宋玠明白,他这毒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能拖到现在已算是命大。
他动了动嗓子,看着苍术仍忍不住问:“她……昨夜有来吗?”
章翎有替他去传话吗?
他仍心存侥幸,谢玉书是不知道他毒发,所以才不见他,毕竟从前他每次都发谢玉书都会来救他,每一次都会。
苍术的脸色却暗淡了下去,挪开目光根本不敢看他:“也许章翎没有把话传到。”
宋玠的心就那么彻底死了,不是章翎没有把话传到,是谢玉书不想见他,哪怕他快死了。
刘太医施完针,擦了手,瞧宋玠精神恢复的还可以,便对他说:“宋相,我昨夜赶来是有事情和你说。”
“你说。”宋玠坐起身,披上里衣。
刘太医知道苍术是宋玠的亲信,便直接说:“圣上这段时间似乎偷偷把药停了。”
宋玠系衣带的手停住,皱眉看向刘太医,“似乎?你怎么发现的?停了有多久?”
刘太医就将最近替圣上诊脉时发现他的身体在渐渐好转,朱砂毒虽然没有完全去除,但也没有再增加,圣上身体底子本就好,所以残余的朱砂毒竟也被真的控制在了不足以致命的阶段。
他说这些的时候垂着眼像在说一件很于心不安的事,“昨夜我替圣上诊平安脉的时候,皇后娘娘满脸喜色地同我讲,圣上这几日夜胸闷和吐血都少了,娘娘赐了我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我收着很不安心。”
即便没有明讲,宋玠也知道他在不安心什么。
刘太医既担心圣上渐渐好转,宋玠会找他麻烦,也对圣上和皇后于心有愧。
因为圣上明明是可以保住命的,就算无法去除朱砂毒,以圣上的底子再加上用药,至少比先帝活得久。
可他为了女儿,答应为宋玠做那些足以抄家灭门的事……
“从脉象上看,圣上的药大概停了有半个月吧。”刘太医不确定的说。
宋玠锁着一双眉,脸色灰白的像将死之人,小刀偷偷停药这么久,他居然丝毫不知情。
这全是因为谢玉书将宫中所有的宫人、侍婢、禁军,全部换成了她自己的人。
谢玉书在稳定前朝之后,就在暗自除掉他宫中的眼线。
其实这些事情他一直有所察觉,可他明白谢玉书对绝对权力的渴望,一旦掌权她就绝不允许身边有人在“监视”她,他并不想为了这些事情跟谢玉书决裂,所以由着她拔除了自己的人。
可现在他意识到这是多么错误的妥协,他不止失权,他甚至已经难以得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就连想传话进宫也很难了。
谢玉书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从她身边剔除了。
多么薄情寡义的女人,一旦他没有利用的价值,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剔除他。
宋玠身体发寒,他意识到这一刻,他既不知道小刀何时停药?也不知道小刀是为何停药?发现了什么吗?那谢玉书知道了什么吗?
谢玉书这几日对他的重责和冷漠是因为他对小刀的药动了手脚吗?
他越想心里越发寒,禁不住咳了两声。
苍术忙问:“相爷可要我进宫去调查?”
宋玠立刻摇头,“如今我还不清楚谢玉书知不知道这些事情,若是她已知道这些事情,这几日的重责就是她对我的警告,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派人进宫调查。”
那等同于自投罗网。
他又想起这几日小刀总陪同谢玉书上朝,那副精神饱满的样子确实是在好转。
胸中的寒意令他又想要闷咳起来,他抓着衣襟心中恨得要命,恨天命如此不公,为何小刀能好转?可他却饱受这么多年的痛苦,得不到一点生机?
若是他有活的可能,他怎么可能为小刀做嫁衣,他早就比小刀更早一步迎娶谢玉书了。
也恨谢玉书,为什么连万素素她都能理解、怜悯,不准许他报复万素素,却唯独不能可怜可怜他?
他曾经伤害过她,所以他用生命来达成她所愿,扶持她万人之上,甘愿做她的刀为她铲除异己……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这世上还有谁像他这样任她利用、践踏?
而他不过是想要她见见他,哪怕是在夜里、哪怕见不得光、只要她见见他,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满足了。
他甚至活不了多久,就算做样子她也只需要再做一两年而已,可就连这一丁点的甜头她也不愿意再施舍他……
恨意烧得他透不过气,赵太医却叹着气说:“宋相,既然圣上已经知道停了药,就能好转,我们就此罢手吧。”
他的恨意顷刻就将他淹没:“罢手?好啊,刘太医这就进宫去向皇后坦白,你试图毒杀圣上,看看皇后会不会罢手。”
不可能罢手。
他不可能看着小刀跟谢玉书白头到老,那他之前所做的这一切不可笑吗?他豁出性命,是为了让一个乞儿得到皇位,又得到谢玉书吗?
小刀只是谢玉书的踏脚石而已,他就该在谢玉书称帝后去死。
他是为了让谢玉书称帝,他不是为了成全她跟小刀!
宋玠扶着案几猛烈的咳嗽起来,血从他的唇齿里流下来,就像他无法压制的恨意。
“我还能活多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刘太医。
刘太医望着他,心中难免也对他有些恨意,就如实说:“多则一年,少则六个月。”
“六个月?”苍术吃惊的抬头盯着刘太医,这怎么可能?明明半年多之前,玉清观的玉妙师父曾为相爷诊过脉,说他好好保养,至少能撑过三年,怎么到刘太医这里就只剩下六个月了?
宋玠也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刘太医,随后又慢慢笑了一下,他的身体他很清楚,半年之前他有渐渐好转的感觉,这让他产生了一些活下来的生机。
可最近这半年,随着谢玉书越来越冷落他,他不适的时间就越来越多,连这次毒发也提前了,在昨晚毒发昏迷之前,他其实意识到自己油尽灯枯了。
多好笑,谢玉书的爱仿佛能救命一般,她爱谁更多,谁就能活下来。
“相爷,属下去找玉妙师父来。”苍术不信的说,却被宋玠抓了住。
“不用了。”宋玠垂下眼,慢慢擦掉唇边的血:“六个月,刘太医你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刘太医不明白的愣了一下,宋相是打算放弃慢性毒杀圣上了?
宋玠命苍术送走刘太医,将收在匣子里的一张药方递给了苍术,“你回鹤山练两粒丹药。”
苍术接过药方就怔住了,这药方是相爷的师父鹤山道人留下的,是剧毒之药,鹤山道人当初将药方给相爷说为了让他毒杀先帝和万素素,亦或是不想再痛苦下去时自杀。
“相爷这是?”苍术手指僵冷,再抬头看宋玠时眼眶红了:“一定还有法子的,您之前服用玉妙师父的药不是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