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音没料到他态度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故作无事地道:
“你方才晕倒了,我把你送回章家,怀舟进府叫人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章景暄缓声地道:“我无事。”
薛元音哑然片刻。
她说不上来心里哪里不得劲,总之就是处处不对劲,她想象中两人重逢的场面不是这样的。
她眼神躲闪开来,不知该说什么,哦了一声,慢慢把手臂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章景暄忽然再次用力攥紧,掌心极为用力,似乎是怕她走了,他看着她躲开的目光,轻声道:
“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回京路上赶得太急,日夜兼程,太累了。”
薛元音身形僵了一下,鼻尖忽然有点泛酸。她唾弃自己的没出息,被他出征前说的那些话困住了两年,夜夜不得安眠,总是噩梦惊醒,如今他一句话,又把她给哄了回来。
她不是挺有脾气的吗,怎么能这么好哄?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的择妻门槛,议论他的婚事,讨论得沸沸扬扬的,甚至宰相府夫人都亲自登门。他在金銮殿上一句“我心有主”,是想做什么?到底是在映射谁?把谁架在火上烤?
若那人是她,他为何不肯对她直说?
薛元音恍惚地想到,章景暄好似从未承认过对她有过情谊,一直都是她自己在揣摩。
他不知道她为了他在苦寒的三河关待了一年,也不知道她在他离开后是如何调节自己。他那般强硬地夺了她的身子,最后却又将她弃之而去,他就没打算给她一丁点交代吗?
他给了她很多暧昧,任由她误会。
她怎么能不怨他呢?她可是被他耽误了整整两年余的时间。
现在他携满身功勋回京,她……还配得上他吗?
马车外树上的蝉声悠长,衬得这方天地静得呼吸都可闻。
薛元音努力憋住发涩的眼眶,这个时刻哪能掉眼泪,掉眼泪也太丢人了,而且跌份儿。她用尽力气将欲要落下的泪水憋了回去,想说点别的缓和气氛,遂弯了弯眼眸,故作轻松地道:
“你能从边疆平安回来,乃民心所向,这可是喜事!大家都盼着赶紧见你呢!赶路太累,你快些回府吧,你祖父,你父亲母亲,还有宰相府的客人都在等着你呢。你向来被人夸赞沉稳知礼,故意耽搁不进去多没礼貌?等下回你抽出闲暇,我再与你好生叙旧……”
忽然,章景暄抬手将她扯来。薛元音只觉得他力气极大,竟然直接被他拉过去,用力地被他抱进了怀里。
她故作轻松的话音戛然而止。
章景暄臂弯环过她身子,指腹搁在她后背的脊椎骨上,缓缓摩挲着,她瘦了,瘦了很多,从前尚算匀称的身子竟然能摸出清晰的骨骼。他闭了闭眼,复又睁眼,眼尾染上一片薄薄的红色。
所幸她在他怀里,看不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章景暄下颌搁在她白皙柔软的颈后,感受到她微微僵硬的身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拂在她耳边的气息近乎滚烫:
“两年六个月,不愿说一句想我吗?”
第84章 “想要娶她为妻。”
薛元音脑子空白一瞬,心脏又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
但他抱得太紧,她不可避免地分神,不自在地稍稍想推开一些,原因无他,他压着她胸了,她有点喘不过气……
少顷,章景暄将她松开,抬眸望过来,解释道:
“皇上方才单独留下我是想商议我入朝为官一事,问我可有属意的官职。皇上倾向于户部郎中,因我方从边关回来,这个品阶虽然不甚高,于我而言却已足矣,且是个实缺。我六月中下旬去任职,待在朝中锻炼几年资历,再予我升职。”
薛元音忽然打断他:“何时任职?”
章景暄道:“吏部方与户部接洽妥当,六月二十。”
六月二十……
薛元音猛然想起来这个日子为何耳熟,方才她去见了押送回薛府的薛昶,他启程去边塞的时间恰好也是这个时候。
薛元音抬眸,恰好看到章景暄额角一道浅浅的伤口,那是薛昶派去的黑衣人射了一箭留下的,他只随便处理了下。
她喉咙有些发涩,道:“上任之后必须要留在京城,不得擅离了吗?”
章景暄缓慢点了下头:“照常理来说,是如此。”
薛元音一时没作声。
没想到他如此之快就上任……他留任京城,与薛昶远赴边塞的时间冲突了。
章景暄开口道:“你在京城,日后有何安排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掌心缓缓朝她探去,不动声色地攥住她的指尖,带着一种温柔但不容忽视的力道。似乎在问她的打算,又似乎不是,像是某种试探,暗示得明晃晃。
虽然并未直说,但薛元音却听懂了。
她指尖微蜷,嘴唇翕动了下,却未发出音节。
马车忽然静了下来,无人再开口。
章景暄稍稍倾身过去,慢慢阖眼,嘴唇慢慢贴向她。
距离越来越短,即将触碰上。
薛元音蓦地错开了脸,那近在咫尺的嘴唇骤然停在她嘴唇前。
他半阖上的眼眸睁开,没再靠近,眸光扫过她白皙面容上的细细的绒毛,洞悉似的看向她。
薛元音忽然慌张地撩开车帘,不顾身后的目光,弯身走下马车,想了个近乎拙劣的借口:
“我、我还有件急事需要去找魏叔,先回去了,你方到京城舟车劳顿,先回府歇歇吧,我们下回再叙旧。”
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略带微愠的喊声:“薛元音!”
薛元音脚步一顿,又懦弱地加快脚步,仓惶地登上马车,催促着车夫驾车离去,直到走远,她也没敢回头看章景暄的脸色。
马车驶在回去的路上,薛元音盯着轻轻晃动着的马车厢壁,双眸微微失神,等到达宅子,拂珠提醒了一声:
“姑娘,到家了。”
薛元音回过神来,摇头道:“去薛府。”
马车拐道去薛府,薛昶已经被押送回刑部大牢了,方才禁卫军来了一趟,薛府的东西被皇上收走了不少,如今愈显萧条。
她寻到魏叔,道:“魏叔,届时你同侯爷一同上路,还记得出发时间是几时吗?”
魏叔道:“六月二十日。”
薛元音没作声。
魏叔躬身道:“小姐若是想好了,记得告诉老奴一声,距离出发已经没几日了。”
薛元音沉默一会,应了声“知道了”。
……
次日,魏叔来催了一回,再不做决定,一过性的路引办不下来,薛元音去答复了魏叔,回到屋里收拾行囊。
拂珠过来帮着她收拾。
屋内有些安静,拂珠主动开口:“章公子才刚回京,虽然谁都想不到侯爷会这个时间上路……姑娘一定要去么?”
薛元音故作无事地道:“你想多了,我就是被他离开时那句话伤到了,想去看看这三千世界,看看人间至景。”
拂珠放下衣裳,看向自家姑娘,直接戳穿道:
“姑娘若想四处走走,当初就不会留在京城了,偏偏章公子回来您再走,不过是因为恰好撞上了罢了。姑娘,您就是心软,舍不得侯爷,想再送送他最后一程。边塞苦寒路远,如今一别两宽,今后很难再见面了。”
薛元音被戳中了心事,她本也没想送薛昶,可是谁让他在金銮殿上说了一句“祸不及家人”,让她硬不下心肠来。
总归是她的亲生父亲,是她在世的最后一个亲人,她做不到与他彻底割断亲缘。
但薛元音还是嘴硬地否认了拂珠的说法,坚持遮掩一下:“我没有。我早就不挂念庆安侯了。”
否认完,薛元音自个儿又沉默,她也没想到章景暄会上任这么早。
边关路远,她一走又是一个月起步。偏生章家正媒人登门不断,他是御前大红人,他不得离京。
她与他好像总是在分离。
万一她回来时,章景暄被迫压力,订亲了怎么办?
上次他离开时,她主动追上去索要名分,然而他态度回避,不肯应下。这回她想离京送一送薛昶,总不能还是她主动去向他要名份吧。
薛元音有些茫然,收拾衣物的动作渐渐停下,唇角漫出苦涩的笑。
本以为待他回京,两人重逢,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走在与他渐行渐远的路上。
拂珠问道:“那姑娘确定好了过几日离京?”
薛元音攥紧行囊里的衣裳,脑海里想起的却是他留在他这里的几样东西,像是怎么都舍不掉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