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晓,薛家那个姑娘作为你曾经的青梅竹马,情谊自然非同寻常,更何况你们一起在泉阳县经历了生死,或许更多了几分情愫……但你要知晓,她衷心于豫王一派,是我们的陌路人。”
微微一顿,他放缓语气,语重心长道:“待孤顺利登基,你便是孤身侧最得信任的臣子。景暄,你可千万别对你的敌人动了别的心思啊。”
章景暄蓦地抬眼,冷静地看着上首的太子,温和语气稍显淡漠,道:
“微臣不会,殿下多虑。”
太子殿下看了他片刻,笑道:“如此便好,孤信你。”
章景暄垂首作揖。
告辞了太子,他慢慢出了东宫,坐上马车,吩咐道:“回府。”
马车慢慢驶向章府,他望着窗子外的景色,温和面容没什么表情,显得过于平静和寡淡。
直到回到章府,他迈步进入府邸。
方才太子殿下的嗓音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尽力设法驱赶,却挥之不去。
别的心思……么?
他有些讥嘲地扯了下唇角。
须臾,他停下脚步,唇线慢慢绷直,却也有些笑不出来。
章景暄望了下天色,有些昏暗,却也透着几缕薄光。
他收了目光,挥退仆从,没有回瞻云院,缓缓踱步,看向前方的祠堂,走进去。
章府祠堂里供奉着一尊很大的佛像,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仿佛带着能渡众生的圣光。
章景暄并不信佛,除了必要时日,他鲜少章家祠堂。
他注视了一会佛像,低眸,从袖口摸出一枚小金龛。
小金龛还不及半拳大,是先前从南塘寺带回来的,乃方丈赠与他。方丈曾言道,此小金龛是开过光的,因他及冠,方丈便为小金龛施了佛法,当作赠与他的一道善缘。
但小金龛不合规制,所以不必供奉,他只当拿了个小玩意,随手搁在袖袋里,并未放心上,也忘记拿出来。
当下佛教盛行,他也应付差事一般,读过不少相关的典籍,记得有佛偈言:
昔造诸恶业,皆由贪嗔痴。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生。
小金龛是空的,还没有放置佛像。
或许是并不知晓该放什么样的佛像,是青面獠牙,还是慈悲佛心。
章景暄打量着小金龛。
须臾,他缓缓将它放在供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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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音备厚礼去户部尚书家拜访,结果自然是无疾而返,户部尚书早已站了东宫,话里话外都是客套之言,轻易不愿改变立场。
她也不觉得气馁,觉得在意料之中,只是这般回去,料想豫王殿下和父亲不会太高兴。
不过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薛元音面无表情地回了薛府,才刚到前院,就听到中堂里传来父亲和豫王的交谈声。
若直接闯入就太突兀,她停在廊上,等着他们谈完。
然后她就听到了豫王亲口所说,章景暄先前告诉她的,有关于豫王曾经辉煌战役的事情的一些细节——
他正在中堂里沉声道:“用小部分百姓换来一方城池,此乃必要的牺牲,纵使如今放在朝廷上,争夺储君,本殿也会这么做。”
顿了顿,他安抚薛昶道:“但薛家乃我的左膀右臂,假如我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子,也绝不会牺牲薛家。”
薛昶缓缓道:“臣甘愿追随豫王殿下。”
薛元音站在廊外,听着里头的谈话,面色冷诮。
虽然早已知晓豫王的为人,但当下亲耳听到,还是让她有些三观崩塌,甚至是大失所望。
原以为豫王殿下虽然喜征伐,野心勃勃,但好歹算是有勇有谋的枭雄,但如今看来,他根本算不上枭雄。
京城的人都说太子过于仁善,更有难听的说他文不成、武不就,简直平庸至极。
可就是这样平庸之人,却勤勤恳恳想法子丰盈国库,冬寒时会安抚百姓,从未冷脸待人,是少见的宽厚。
若是太子登上皇位,定然不会轻易开战,会是个仁君。
所以……豫王他真的配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吗?
薛元音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守初衷,但她近日却频频在怀疑这个想法,尤其是今日,她内心在动摇。
她不知道里头何时结束的,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进去禀报的,只记得豫王殿下冷厉失望的眼神,以及父亲不虞的脸色。
豫王思忖过后,又交予她一个重要的差事:
“前朝曾有个专画江山图的大儒,京城里遗落了他的一副名作,你去替我寻来,我要亲自拜访户部尚书,将画赠与他。”
薛元音应了下来。
等豫王一走,薛昶就沉了脸色,朝她发了火。
薛元音有些听不进去他在批评自己什么,只听到一句“为父对你很失望”。
她低着头,闷不吭声。
薛昶平息了下怒火,冷冷道:“既然你做不好在外行走的差事,那就回来成亲吧。我已经看好一个寒门子弟,曾在国子监中属于佼佼者之一,回头你见见他,商妥之后,择吉日成亲,尽早诞下一个冠薛姓的男孩儿。”
薛元音感觉到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气直冲上来,猛地抬起头,颤抖着朝薛昶吼道:
“我不要成亲!我不要随便跟什么男人生儿子!想控制我一辈子,你做梦吧!”
话罢,她转身跑了出去,任由薛昶在背后恼羞成怒地厉喝,她也没有回头。
第47章 “你故意接近我?”
薛元音毫不意外地被薛昶勒令待在屋里反省。
看得出来,她这次违逆叫薛昶大动肝火,一连四五日都对她不管不问,薛元音才不在乎,窝在闺房里吃喝玩睡,还意外地迎来一个贵客——
宁嫣公主上门拜访来看望她。
薛元音看着宁嫣公主熟门熟路地坐下来喝茶,有点懵,道:“我父亲让你进来吗?”
不是,还有个问题,她何时跟宁嫣公主这般熟悉了??
大抵宁嫣公主把她当成了朋友,说话没什么顾忌,道:
“他一介臣子,我堂堂公主如何能拦得住?”
薛元音:“……”
这倒也是,宁嫣公主的身份堪堪与豫王殿下齐平,都是皇嗣。
都怪宁嫣公主平时太不着调,爬国子监墙头、轰轰烈烈告白那件事让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她总会忽略宁嫣公主其实出身皇家,是天子最宠爱的女儿。
薛元音不知她来干什么:“那你今日……”
宁嫣公主眨了眨眼睛,左右瞧了下屋里没人,悄声说:
“告诉你个秘密,这半年里我瞧上了个男人,是南塘寺里的一个俊朗圣僧。”
薛元音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宁嫣公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放下茶水,艰涩地说:“你在说什么?你清醒点,出家人如何能做驸马?!”
而且,圣上知道宁嫣公主的心思吗?他能同意?
宁嫣公主丝毫不以为意,说:“我很清醒,他还俗了不就能做驸马了?”
薛元音竟然无言反驳,道:“那你来我这里是想……”
宁嫣公主娇艳面庞上浮起一抹嫣红,说:“你说,我怎么才能追到他呢?直接去告白成不成?”
薛元音又咳了一下,她知道了,宁嫣公主不是喜欢章景暄,她就是喜欢禁欲这一款的。她顺了口气,连忙道:
“公主殿下,你且听我一言,你万万不可直接告白啊!他喜欢你你也别告白!看上僧人乃大忌,你得不露声色,叫他主动坦白对你的心意才可以。”
宁嫣公主啊了一声,嫣红的嘴唇轻轻撅起来,闷闷不乐:
“可是我不会呀!我怎么引诱他才行?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暗通款曲?”
薛元音有点头疼:“我不是,我没这样说。”
“算了!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的!待我将人追到了手,一定会来寻你分享的!”
宁嫣公主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劝阻放心上,拍拍衣袖,大摇大摆地就走了。
薛元音替她捏了把汗,这段时间被薛昶关在屋里的郁闷全没了,满脑子都是寻个时机去南塘寺瞧瞧是哪个俊朗僧人。
好歹是五百两银子的大主顾,她不希望公主殿下一头栽进坑里了。
得益于宁嫣公主上门,薛昶估计是察觉到他女儿的人脉不容小觑,再加上她还有差事在身,次日就将她放了出来。
薛元音懒得跟薛昶怄气,她要替豫王去寻那副名画,前两日已经打听过,唤作《观庐图》,据说是落在了京城里某个富商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