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珠一顿,已经不忍再说下去。
薛元音咽下口中淡淡的腥甜味,道:“你说,我能接受。”
拂珠咬了下唇:“侯爷说,姑娘与柳公子早日完婚,早日……诞下后嗣来。”
薛元音攥紧手边的缠枝团花被衾,手臂微微颤抖,强行忍耐住心头的悲愤。
若是如此……她宁愿豫王一党直接输掉,也好过这般被人摆布!
可她知晓,她不能,她不能做那个叛徒,除非她死了。可她不想死,她只要活着,她就是豫王殿下夺储势力的其中之一。
薛元音闭了闭眼,喉咙间一阵堵滞的酸涩,一阵巨大的无力感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要与一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男子订亲了,那个荒唐的皮肉生意,却是她短暂地占有他的日子。
经历的那些欢愉仿佛一场梦,她根本不愿意相信,上一秒她还高高兴兴地回府,转眼间这个美梦就要仓促地结束了。
拂珠敷下药,薛元音背脊轻轻颤抖着,强忍着疼,却不吭声。
待敷完药,拂珠停了手,慢慢扶着姑娘坐起身。
薛元音咳了咳,喉头一甜,竟然咳出一口淤血来。
拂珠拿帕子给她擦净唇角的血丝,心疼地说:“姑娘,您一定要坚强起来啊。”
“我晓得。”
薛元音丢掉帕子,背后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让她坐不稳,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伏在拂珠肩膀上,手背挡住脸,眼泪落了下来。
她哭着哽咽地说:“可是我好疼啊,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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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冬祀愈发近了,薛元音被关在屋里的这几日无事可做,时常对着窗子发呆。
柳旻言每日都会上门拜访。
他每次过来都会递拜帖,薛元音这几日闷在屋里,混混沌沌的,脑子总是捋不清楚,还容易忘事。
她不想总是躺着或者趴着,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晒晒冬日的太阳。柳旻言便会坐在她旁边,捧着一本书细细研读,有时候又会在她院子附近走走。
并不多言,但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偶尔柳旻言上前搭话,薛元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搭理他。柳旻言也不恼,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旋即便做自己的事情。
这样过去三日,薛元音换完伤药,见他还在这里,有些烦了,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有什么意义?”
柳旻言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卷,道:“若是不出意外,我会在不久后成为你的未婚夫婿。”
顿了顿,他温柔又坦然地道:“我认为,你受伤的情况下,我前来陪伴你,是一项不能推脱的事情。”
薛元音哑然,扭头不再看他,语气仍然寡淡:
“还不是未婚夫婿,不需要你做这些。况且,你当真是对我有情谊吗?”
柳旻言弯唇一笑:“这重要吗?”
薛元音又是一滞,确实,这根本不重要。他愿意做薛家赘婿,本质看中的还是一条飞黄腾达的青云路。
若豫王赢了,他就赌对了。若豫王失败,他及时抽身,也没什么损失。
柳旻言看中的是她薛家独女的身份,并不是她薛元音本人。
薛元音情绪恹恹,盯着面前的案几发呆。如今已经过去三日,还有两日,就到了他与她约定的在朱月宫见面的日子。
临走前,他还告诉她,他带她在朱月宫逛逛的。她从没去过朱月宫呢。
可她伤口还在作痛,整日被关着,当真能去赴约吗?
薛元音心口发堵,缓缓攥紧了指尖。
柳旻言在这个时候适时出声,细声慢语地道:
“薛姑娘往好处想想,你与我成婚也并非全是坏事。一来我身子不好,你无须应付我很多年,二来我容貌尚可,你与我诞下的后嗣定然容貌不俗,起码皮囊上不会吃亏了去。三来我乃入赘夫婿,不会纳妾,更不能从你手里夺得薛家权柄,不过是相助风力进入朝堂,做出一番功绩罢了。你不受拘束,日子会很自在,不是吗?”
薛元音沉默着,不愿答话。
她其实知晓柳旻言说得都是实话,甚至知晓柳旻言此人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人选,但她就是隐隐不甘心。
她不愿去深想自己为什么不甘心,为什么如此抵触和不情愿。
有些事情,稀里糊涂地不去思考明白,过去就过去了。
一旦想得太清楚,会让人看清无力改变的结局,从而陷入痛苦的泥沼里,将自己困住。
柳旻言轻轻将手掌搭在她手背上,他的手心很凉,也很宽大。
薛元音一顿,将手抽了出来。
柳旻言无奈一笑,又仿佛不在意,提出邀约:“再过两日,薛姑娘的伤口就结痂了吧?到时候能否邀请薛姑娘陪我一起,去城北山林间赏景?”
薛昶将她软禁,唯有一种情况能将她放出去,那就是与柳旻言一起幽会去。
薛元音垂下眼,片刻,低声道:“我伤口还没养好。”
柳旻言道了声好,并没有纠缠,与她告辞,翩然起身离去。
薛元音也回了屋子,她目前不能活动太多,需要静养。
待次日,柳旻言又来邀约,薛元音仍然是拒绝。
他耐心很好,又过去一日,再次来邀约,道:
“薛姑娘伤口应当已经结痂,出去散散心,总比闷在屋里好。”
见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柳旻言再次将手心搭在她手背上,微凉的掌心覆住她微热的指尖。
薛元音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抽来,沉默良久后,她应了声好,轻声道:
“那就劳烦你带我出府走走吧。”
柳旻言有些意外,思及自己方才的话,莫不是第五日伤口结痂打动了她?他点了点头,温声道:
“那待过了午时,我在薛府门口等你。”
薛元音应了下来,唤来下人送他出去。
待他离开,她没有回屋,拢了拢鹤氅。
院墙角落有一株百年桑树,朝着院墙外面伸出去不少树冠,她盯着那株桑树,怔怔发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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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宫位于皇城城北,碧瓦朱甍,飞阁流丹,而且位置极好,往南看是一览无余的天子脚下,往北看是城郊连绵的巍峨青山。
章景暄坐在大殿中,直到日暮西山,他抬头,看了眼渐渐昏暗的天色,淡漠地扔下手里的典籍,闭上眼,摁了摁发胀的额角。
他道:“怀舟,几时了?”
怀舟垂首道:“回公子,酉时了。”
酉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呆在屋里歇息,没人会在这个点再出来。
章景暄睁开眼,盯着外面的天色。
良久,直到暮色完全落下,月色披在他肩上,大殿中点燃了豆灯,安静得几乎没有人气,暗卫终于从大门赶来,低声禀报:
“回禀公子,今日薛家大小姐正与另一名素白衣衫的年轻男子共赏城北山间之景,直到暮时方返程。”
半晌,章景暄轻嗤一声,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殿中却格外清晰。
他神色带着几分讥诮,拿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百花流珠簪。他拿出来握在掌心,垂眼细致地打量着,感受着金簪微凉的温度,而后慢慢用力。
忽然,金簪竟然碎成两截,啪的脆响落在地上。
一时间,殿中无人敢出声,几乎落针可闻。
章景暄看着地上碎裂的金簪,忽觉几分可笑。
他记得,薛元音的十七岁生辰快到了,就在年后。担心到时候没有接触的机会,他本想提前送她生辰礼物。
只是没想到,她没来赴约,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礼物没能送出去。
暗卫没等来吩咐,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良久,章景暄起身,淡声吩咐道:
“怀舟。”
怀舟上前一步,道:“公子有何吩咐?”
章景暄一步步踏出朱月宫,清俊的面容在氤氲夜色中依旧温和而平静,话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仿佛同那翻飞的袍角一起卷携了冬时风霜。比起平时的温润,却显得有些过于冷清和寡淡:
“去查,那个素白衣衫的年轻男子是谁。”
第52章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次日,薛元音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都泛疼。
屋里有地龙,倒是不冷,但外头窗子结了霜,想必天气越发变寒了。
薛元音艰难地坐起身,哑声唤来拂珠,拂珠打帘进来,带来一阵天寒的风,她连忙将厚帘布给遮下来,进屋拿了个软枕给薛元音的后腰垫,扶着她慢慢坐起。
瞧见自家姑娘背上青紫痕迹不见减退,伤口再次破开,正在隐隐往外渗血,拂珠直接红了眼眶,心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