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确实身处漩涡,命不由己。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看着她去成亲,看着她走向你的对立面,谁都别回头。日后别再因为此事来寻我。”
宁褚略略抬手告辞,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瞻云院院门处。
寂静的书房里,章景暄面容上的平静缓缓消失,脸色变得沉冷。
他何尝想要见到薛元音走向他的对立面?
可是从那日她失约至今,她从未想过给他一个解释,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暗示。
章景暄不愿去说,自己等她的递信等了多久。这会将他衬得很可笑。
他是京城世家之首的继承人,未来储君最为器重的属臣,生来矜贵,钟鸣鼎食,总不能抛却身份、脸面与骄傲,主动去薛府问她要个名分,像个毫无原则的裙下臣一样倒贴上去。
难道要像一只哈巴狗一样,用之即来,挥之即去?
章景暄慢慢攥拳,克制地闭了闭眼。
祖父的侧面敲打犹在眼前,太子殿下的殷殷期盼和隐晦提点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章景暄忽觉心脏细细密密地泛疼,毫无缘由,让他想不通透,或者说不愿去深想。
他双臂颤抖着,额间青筋暴起,胸膛起伏着,掌间攥住那封密信,想要尽快让自己冷静,绷紧数秒,慢慢用力,却猛然听见空中一声轻响——
密信竟被生生攥得粉碎。
第53章 狐狸木雕。
京城的天气愈发冷了,呼吸都是吐的白汽,距离冬至越来越近,冬祀快来了。
待过了冬至就离腊月不远了,京城的高门世家惯来喜欢在年底结亲,喜上加喜。
因此在等待冬祀盛典来临的这段时日,京城大街小巷都很热闹,家家户户扫除的扫除,祭祖的祭祖,说媒的说媒,孩童们走街串巷,妇眷们话家常,入冬都不觉得寒冷了,热火连天的。
薛元音被软禁在屋里,哪也去不得,除了整日望着闺房的窗子结霜,以及跟柳旻言打打太极之外,基本无事可做。
拂珠干脆搬进屋里打地铺,整日陪着她,捡着外头热闹的八卦说给她解闷:
“近日京城里串门儿的可多了,尤其是说媒的,感觉打算今年订亲的都想在年底之前定下来,尤其是章家,也在积极给嫡长公子张罗亲事,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拂珠是不知晓薛元音与章景暄那些渊源的,但因为薛元音偶尔会问章景暄有没有递信进来,拂珠还以为她很感兴趣,遂将章家的事情多说了些:
“不过章家长公子倒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终日忙于东宫,其他时间不怎么在外面露面。”
薛元音沉默地听着。
“对了。”
拂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姑娘曾说要我帮姑娘递个口信给章公子的小厮,还要递吗?”
薛元音闻言拿出书桌木屉里压着的一纸信出来,上面写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解释了一下她被软禁的事情,以及日后不太方便再联络了。
还问了一句,他为何没来寻她,也没个解释,是太忙了吗?
薛元音盯着这封信,看着最后一句有些像求爱的问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当时冲动就写上去了,却犹豫要不要递出去,如今看来,这简直毫无尊严可言,于是拿笔重重地划掉了。
再读一遍,其余没有不妥,她将信折了起来,封好,递给拂珠道:
“这封信,帮我递给怀舟,一定要亲自交到怀舟手里,不能给旁人。若怀舟不收信,就帮我带句话,跟他解释一下我在软禁。你小心着些,莫要被人发现了。”
拂珠收了信,将薛元音的叮嘱牢牢记了下来,转身出门。
过了好一会,拂珠终于回来,将信搁在桌上,愧疚道:“姑娘,奴婢没递出去。”
薛元音微微拧眉,问道:“是没见到怀舟吗?”
“不是。”拂珠低声道,“门房根本不让奴婢出府。”
她说给薛元音的那些八卦,都是听门房聊的,本以为关系不错,塞个银子,出门能通融一二,没想到门房受了薛昶的嘱咐,不肯松口。
薛元音攥紧了信,沉默下来。
拂珠小心翼翼道:“只有柳公子与姑娘幽会能将姑娘带出去,不妨……”
薛元音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傻子。更何况,他根本不可信。”
柳旻言对她那次借着爬山的名义去看一眼朱月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让他帮自己递信,那简直是在往薛昶脸上打巴掌,跟将证据送到薛昶的手上也没差别了。
薛元音打开信,看着自己划掉的那一行字,心里被刺痛了下。
都说章景暄忙?他真的在忙吗?到现在也没给她递个信来。有时间说媒,没时间递信进来吗?
还是说,他根本没打算给她递个口信,正好借此机会,与她疏远。
这个应当才是事实。他是太子党,总不能舍了章府一家子,冒险来与她做偷情之事。
薛元音忽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力感,甚至是绝望感,她想,她怀揣希望这么多日,一点点看它变得渺茫,现在,终于死心。
她不该是这副模样的,她应该不惧前程未卜,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换个角度想,嫁给柳旻言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长得俊,脾气还好,生个孩子还能跟她姓。虽然她根本不喜欢自己的姓氏。
“拂珠。”
薛元音把信扔给她,闭上眼道:“把它烧了吧。”
拂珠无措地接过信,劝道:“姑娘,让奴婢再试试吧,侯爷这阵子看您看得严,再过几日,奴婢总能找到机会溜出去的……”
“没用的。拂珠,不看到我订亲,他不会放我出门的。更何况,冬祀盛典没几日了,你哪能再等到机会。”
薛元音睁眼看她,淡声道,“不许把信藏起来等着给他看,就当我没写过。立刻去烧了。烧罢,把柳公子喊过来吧,就说……说我想他了。”
拂珠讷讷应下来,强忍着要冒出来的眼泪,把信投进炭火盆里,眼睁睁看着火舌将信笺吞没掉,逐渐沦为灰烬。
-
章府,瞻云院。
怀舟敲开书房的门,揣着信进去,递给上首道:
“公子,信没递出去。”
“为何没递出去。”
章景暄搁下东宫公务,淡声道,“你说了是我递的吗?”
怀舟低头道:“谨记公子嘱咐,没有透露任何您的消息,小的派人声称说国子监同窗,但薛府门房拒收了。”
章景暄用帕子净手,接过信,漆印没拆,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
他搁下信件,平静地问道:
“是薛府门房的意思,还是他们大小姐的意思?”
怀舟的腰弯得更低了,颤颤巍巍地说:
“门房说,大小姐近日心绪不佳,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唯有未婚夫婿上门方能见他一面,其余人的邀约或是递信皆听从大小姐的意思,悉数退了回去。门房……门房也不敢私自递信,担心惹了大小姐不高兴。”
“她铁了心与那个男子订亲么?”
章景暄声音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却听得怀舟心头一咯噔,苦着一张脸,压根儿不敢答话。
章景暄将上封信毁掉,重新写了一封,略简短了一些,最后检查一遍,封好信件,交给怀舟,淡声道:
“我再修书一封,你寻人递过去,言明是有贵人点名道姓要薛大小姐亲自来收。”
怀舟接了信退下,交给跑腿的小厮,嘱咐一遍,待小厮离开后,他又回来禀报道:
“公子,还有个消息……”
看到章景暄递来的一抹冷淡眼神,怀舟连忙低下头,加快语速道:
“听门房还说,薛大小姐已经答应与柳公子订亲了,正在筹备与各府发请帖,择个好日子,怕是……日子不远了……”
章景暄正拿起桌上的茶盏,怀舟话落,茶盏忽而落下,碰的一声摔碎了,怀舟蓦地噤声,书房静得落针可闻。
章景暄瞥了眼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茶盏,探臂将茶盏碎片拾了起来,不小心用力被割破手指,殷红血迹顿时冒出来。
他动作顿住,目光落在指尖的血珠上。
怀舟吓了一跳:“公子!”
章景暄轻轻皱了下眉,旋即眉头展平,收了被刺破的手,语气像先前那般平静,仿佛无事发生,吩咐道:
“怀舟,唤人来将茶盏和水渍收拾干净。”
“是。”
怀舟打算亲自上前收拾,章景暄又喊住他,若无其事地拿帕子将手上血珠擦净,语气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