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人来收拾。你即刻再出门一趟,将方才那封信截了吧。”
怀舟弯腰的动作一顿,起身低声应是,快步离开书房。
章景暄擦净手,看着指腹上面残留的一道细小伤口,轻轻扯了下唇角。
冬祀祭典还在等他拿章程,太子又殷切嘱咐了诸多琐事……他也是昏头了,怎么只知道把精力放在无用的事情上。
章景暄收了目光,丢掉带血的巾帕。
……
怀舟用最快的速度撵上去,在章家小厮抵达薛府之前,成功将信截了回来。
看到上面漆印未拆,他擦了擦额间冷汗,长长舒口气。
就差一点了!幸好啊,幸好!
前面巷子便是薛府,门房处,拂珠刚好被拒绝,懊恼丧气地回去。
两厢的仆从对此一无所知,亦没瞧见彼此,双双转身,刚好互相错过。
冬日愈发的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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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是冬至,亦是冬祀盛典,举京期待,万众瞩目,礼部和光禄寺正在核对全部的流程,翰林替陛下撰写主持场面的稿言,忙碌中又带着几分有条不紊。
可这是多少年才有一场的盛典,不管私下里太子和豫王打得如此激烈,表面上皆是和乐融融,这场冬祀百姓也会远远观瞻,丝毫不容出错。
瞻云院里,宫里老太医前来章府把脉,章景暄掩唇,压下喉咙间的咳意。
老太医收了手,写了张方子,缓缓道:
“这段时日即将入寒冬,冷气侵骨,长公子再是公务繁忙,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我知晓,多谢太医。”
章景暄语气依旧恭谦温润,态度却不甚亲和,显然不欲多说。
老太医适时住了口,将方子递过去。
怀舟接了过来,转身出去煎药。
后日祭祀盛典,章家大部分主子都要参加的,待给府上其他人把完平安脉,老太医也告辞离开。
半个时辰后,怀舟端着汤药进了书房,搁在书案边上,道:
“长公子,该吃药了。”
章景暄从书桌案牍中抬头,看见那黑漆漆的苦汤子,眉头微蹙。
怀舟显然很了解自家公子,当即打好腹稿准备劝说,谁知道章景暄没有其他更明显的反应,端起药盏,放至唇边。
一股浓郁药味飘进鼻腔,章景暄眉心再次蹙起,隐隐有些做呕。
他胃浅,惯来吃不下苦汤药。
怀舟苦着脸:“公子,您这还要小的哄您吃药,待您成了亲,谁还哄着您吃药啊!”
章景暄唇线微微抿直,面上没什么表情。
曾经有个人倒是想办法哄他吃药,只不过那办法过于怪癖了些,但到最后,他还是吃下了。
他压住思绪,仰头一口饮尽。
怀舟有些惊讶,转而觉得惊喜,连忙把药盏撤了下去,又端来清水给他漱口。
章景暄饮罢清水,想起了什么,拉开木屉,从里面拿出一只狐狸模样的木雕,在手中把玩,眸色有些晦暗。
端详片刻,他将木雕递给怀舟,缓缓阖上眼,冷静地吩咐道:
“去烧了吧。”
既然彼此再无干系,就不该留下牵绊,徒增心烦。
怀舟接过来,一时没敢动,看着公子欲言又止了一会,终究没敢劝说。他轻叹口气,走到炭火盆旁边,欲要把木雕扔进去。
“等一等。”
章景暄指腹用力按压桌面,睁开眼,他克制着冷静下来,淡声道:
“旁人心血,烧了可惜,你拿去处置了吧,随便扔给从哪家孩童,当个玩的物什也算尽其作用。”
怀舟愣了下,讷讷应了声好,揣着木雕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步子迈得有些缓慢。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么好的木雕呢,扔了多伤人,他情愿自己替公子留着。但公子大抵会生气,还是罢了。
怀舟渐渐走远,快要出了院子,章景暄手臂隐隐有青筋暴起,平息须臾,心绪仍然烦乱,终是哑声开口:
“怀舟。”
怀舟连忙转身回屋,脚步较先前走出去时显得利索了些,道:“公子何事吩咐?”
章景暄喉结滚了滚,道:“再拿来给我看看。”
怀舟把木雕还给他。
章景暄将它握在掌心,缓缓摩挲,这木雕外面光滑平整,小狐狸慵懒骄矜的笑面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不管作何处置,似乎都不太合适。
他紧紧攥着木雕,半晌,轻抬袖摆道:“你退下吧。”
怀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隐隐猜出这是不再处置木雕的意思,松了口气,赶忙退了出去。
章景暄看着狐狸木雕的一双眼睛,最终将它压入箱底,合拢封尘。
第54章 为她做一件红嫁衣。
后日就是冬祀,章景暄最近每日都在与太子党派其他臣子议事,用过午膳便去了前厅。
太子太保是来商议太子竞争祝祀官的一些详细章程,要确保太子能得到祝祀官的位置,少不得费一番心思。
商议罢,张太保道:“听闻章公子丹青一绝,不妨你为圣上作一幅画,盛典当场献上,若龙颜大悦,直接指定殿下为祝祀官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圣上不做指定,殿下夺得祝祀官之位的把握也大些。”
章景暄面色平静地道:“我近日不欲再碰丹青,换个法子吧。”
张太保惊讶道:“为何?你以前……”
章景暄微微按压桌面,有些用力,面色微寒道:“张大人,我再说一遍,我不欲碰丹青。”
鲜少见到章景暄这般面色冰寒的模样,张太保有眼色地止了口,笑道:
“既然如此,那也不是非要作画才行,是本官想岔了。”
章景暄微微颔首,张太保不再久留,起身告辞,管事将人送出去。
待张太保离开,管事从大门处回来,看到长公子方议事罢,正往外走来,管事走上前去,垂首道:
“公子方才那般严拒张太保,太保毕竟年长公子数载,回头府上得寻个由头送一份薄礼过去,向张太保略作赔罪。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不愿再做丹青?”
方才长公子声音不小,他在门外都听见了,也幸亏张太保脾气好,不与一个晚辈计较。
章景暄摩挲了下指腹,脑海里闪过某一道缠着他教导丹青的人影,还有她那个荒唐的作画想法……他收了繁杂思绪,恢复一副温和表情:
“近来东宫琐事繁多,画得有些腻味,便想歇一段时日。”
管事闻言没说什么,无声退了下去,只是在转过身去之后,轻叹口气。
上午在府里也是,遇到姻亲来府中串门的小辈,看见人家在玩竹蜻蜓,当即喝止,虽然过后又温声和缓了,但人家小孩到底被吓到了,连忙告辞离开。
这下午又是,用拙劣话术来拒绝张太保。
长公子惯来温润有礼、智谋过人,近日却频频恭谦尽失。这回更是如此大意,给个粗糙至此的由头。
能糊弄得住谁呢?
……
日暮西时,章景暄终于将明日冬祀盛典的细节全部核对完毕。
怀舟端上来一碗梨粥,章景暄搁下文书,揉了揉额心,饮了几口梨粥,略略润喉,这才得以歇口气。
他望了眼渐暗的天色,办了一天公务,心绪已然平和,他平静地合上文书,道:“备水。”
怀舟应了一声。
净室里,温水漫上浴桶里,雾气蒸腾。
在这里,章景暄不需要维持那温和从容、游刃有余的模样,他靠在桶壁上,有些疲倦的阖眼。
将冬祀盛典章程和细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又回想太子嘱咐下来的差事,均已办妥,他这才抛开思绪,缓缓睁眼。
热水雾气让视野有些模糊,水波漫过身上肌理,胸肌暴露在外,腹肌浸在水中,他低头看了眼,动作慢慢顿住。
白日尽力克制,刻意不去想的一些回忆涌上脑海里。
一个姑娘曾经与他躲在外人无法窥见的地方,攀附在他身前,小鸟儿般啄吮他身上的薄肌,喜爱极了的模样。
每每见到,她的冷静姿态总会不自觉地抛开,偏还故作矜持,很是可爱。
章景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身体。
这上面,曾经都有过她留下的津液痕迹,那些不言于口的旖旎,像是昨日才发生,叫人心头的平静情绪瞬间泛了乱。
她真是个可恨的人,分明与他殊途,归为陌路,却偏来招惹,处处留痕。
他蓦地感受到了什么,垂眼看向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