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继续。”阿德莱德冷静地说道,“原告陈述完毕。现在由被告进行陈述。”
欧丽德西站在审判广场中间,莞尔一笑:“我来陈述?不必。”
她这样说,不仅行法官阿德莱德一怔,公爵夫人和老普辛的目光同时投在了她的身上,显然也有些意外。
“我们让安妮自己来陈述吧。”欧丽德西说。
老普辛·怀特一怔,脸色微微地变了。
他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安妮的身影——
“怎么,”欧丽德西似笑非笑,“你听见安妮还没有去世的消息,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这还是我们的那个‘好父亲’么?”
老普辛·怀特猛地回过头来,脸色铁青。行法官阿德莱德说道:“现在并非提问与对话的时间。请继续陈述。”
欧丽德西笑笑,摊开手掌:“诸位请看。”
她的手心里,是一截平平无奇的枯枝;然而行法官阿德莱德看见那截枯枝,脸色却微微变了。
“这是……祭烟。”行法官说。
“是的。”欧丽德西笑笑,“这正是瑞格南香桉树的祭烟。它可以忠实地记录并且再次展现曾经发生的一切。”
当“祭烟”这个词被说出来,即使是碧萃斯·卡拉加朗这样的贵族,脸色也微微一变;审判广场上再次传来低低的喧哗声音。
“祭烟?”
“那不是战争前的东西吗?早就用光了吧?”
“大祭司之外,还有人在使用吗?”
在一百年前那一场使得帝国成立的“日月九光”战争之后,祭烟的存量逐渐减少,已经不多了。现在的人们,已经很少再在神殿的祭祀之外使用过祭烟。①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祭烟”所记录的情境是不可以被篡改的,是非常强有力的证据。
“那么,”欧丽德西神情平静,她慢慢地将手中的祭烟放在“证据”的石台上,“让我们听一听安妮自己的陈述吧——”
她说着,轻轻颔首,骑士团的骑士点燃了祭烟。
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逐渐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影像:
那正是安妮·怀特的影像。
审判广场上的人们屏息注视着祭烟中安妮·怀特的动作——
“啊,”有人认出了那个场景,“那是老普辛·怀特家的布料商店。”
布料商店里光线昏暗,显然已经是商铺打烊的深夜了;安妮穿着一身女侍的衣服坐在商店里,脸上挂着浓浓的疲惫。
而坐在她对面的人,正是她的父亲——普辛·怀特。
“他愿意出二十枚金币!”老普辛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奋,“仅仅只是和你缔结婚约而已,他就愿意出二十枚金币。他甚至不需要我转让你母亲留下的那间商铺!”
“这人五十岁了……”安妮的声音如此不可置信,“他最大的孙儿都已经会走路了!”
老普辛搓搓手:“那可是二十枚金币,安妮。二十枚金币!”
安妮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来。
“我决不会和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缔结婚约。”她说,“我告诉你,普辛·怀特——我知道你又赌输了。想要将我当做还债的东西送出去?你做梦!”
老普辛像是被击中了,又是羞恼,又是愤怒。他也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安妮:“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对你的父亲如此不敬?简直是耻辱。没有我,你还能活在这片空灵大陆上吗!我告诉你,这二十枚金币,我拿定了!”
祭烟在这里戛然而止。
审判广场上陷入诡异的安静,老普辛·怀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然而欧丽德西笑眯眯地拿出另一截祭烟,语气轻柔地说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哦,不,安妮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她说着,自己点燃了手中的第二截祭烟;骑士们望了行法官阿德莱德一眼,阿德莱德没有制止欧丽德西的动作。
新的一截祭烟重新燃起,画面变幻,漂亮的欧普伦锡堡出现在祭烟勾勒出的画面里:
熟悉欧普伦锡堡的人知道,那是洛伦茨与欧丽德西居住的南翼起居室。起居室里,安妮伏在欧丽德西的膝盖上,无声地流泪。
“他要卖掉我。”女侍说,“他要卖掉我,去偿还他的赌债。”
而欧丽德西问她:“你想要怎样做?”
安妮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坐直身体,神色决绝。
“我要离开他。”她说,“我一定要离开他——我要离开这一切,和姓‘怀特’的人再也没有关系!”
“……”
祭烟缓缓地消散了。
安妮·怀特的影像消失不见了,审判广场上的人们面面相觑,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中,欧丽德西望着祭烟里的安妮,神情也十分复杂:
这原本就是欧丽德西与安妮两个人准备好的祭烟记录,用来向郡行法官公开,以躲开普辛·怀特用她的婚姻换取钱财。
上一世,安妮就是凭借着这两段祭烟躲过了普辛的迫害;然而,这一次,这两段祭烟还没来得及用上,安妮就已经……不在了。
欧丽德西微微闭了闭眼睛。
审判广场上的一切都微微散去,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自己愤怒的声音:
“我让你和我一起去学院学习,教你技艺,带你逃离你的那个赌徒父亲。全空灵大陆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但是,你不可以!”
欧丽德西倏地睁开眼睛。
在审判广场的一片寂静中,欧丽德西轻声说道:“安妮离开欧普伦锡,是为了逃离她的父亲,得到自由的生活。”
她说着,神情渐渐清明。
“如果她留在欧普伦锡,那么,就一定会被她的父亲卖掉,拿去还他的赌债。这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欧丽德西这样说,望着普辛·怀特,声音平静,并没有愤怒:“这就是她离开欧普伦锡的原因,也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她的去向的原因——来自你这种卑劣的人的指控,真是令我发笑。”
欧丽德西这样说,审判广场上的开始低声地议论:
“祭烟是不可以被篡改的,这似乎是真的……”
“嘿,老普辛·怀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他们家的安妮早就不和他来往了。”
“逼着自己的女孩和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缔结婚姻,嘿,这也太卑劣了。”
“做出一副父女情深的样子,还真是令人没话说。”
“我差点被他骗了。”
普辛·怀特面色惨白;他看到,广场已经有许多人向他投来不友善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望向碧萃斯·卡拉加朗。
公爵夫人神情冷淡,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一只“证据”石台上的皮箱。
普辛·怀特猛地回过神来。
他咬咬牙齿,大声说道:“欧丽德西·阿奎塔斯,你借用我和安妮之间的误会,伪造了安妮离开的理由!不论我和安妮之间具有怎样的误会,这只皮箱——这只带着血迹的皮箱,是真实存在的!对于这只皮箱,你怎么解释!”
第20章 Chapter 20 谋杀的审判
Chapter 20
20.1
当审判的双方都作出了陈述,审判广场上,低声的议论渐渐地响起:
“我认识普辛·怀特,他是一个老赌徒了。他在赌坊一待就是一整天,布料商店都不开门。”
“他要用女儿的婚约换取赌金,这件事我相信是真的。这绝对是一个赌徒可以做出来的事。”
“这个人的人品真是低劣。这种卑劣的人的指控,我不相信。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讹诈伯爵夫人?”
“可是,安妮的衣服的确是从河里捞出来的啊,那皮箱也是真的。就算他人品低劣,但他的指控并不是没有证据。”
“是啊,那个皮箱上明明白白地写着‘E·A’,伯爵夫人名字的缩写。这种贵族用的皮箱,普辛·怀特那种人怎么可能接触得到?他连偷都不可能偷到。”
“普辛·怀特人品低劣,想要卖掉安妮;而伯爵夫人因为矛盾杀掉了安妮。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说得对,普辛·怀特人品低劣不代表伯爵夫人没有杀害安妮。”
“我看,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唉,可怜的安妮。”
“……”
审判广场上,人们各执一词,各有判断;有人皱眉沉思,有人低声交谈。几个孩子在大人背后偷偷办个鬼脸,模仿着“祭烟”里安妮的动作。
而普辛·怀特因为祭烟带来的惊慌慢慢过去,他重新镇定下来。
老人大声说道:“不论我和安妮之间具有怎样的误会,这只皮箱——这只带着血迹的皮箱,是真实存在的!对于这只皮箱,欧丽德西·阿奎塔斯,你怎么解释!””
行法官阿德莱德咳嗽一声:“安静!”
然而审判广场上的议论声却不再能被压低;阿德莱德掐了掐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