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喜欢温柔美貌的女子,满宫的宫妃,比梧桐美的数不胜数,比梧桐温柔的也不计其数。
但满宫的娇花任他采撷,他都觉得没有滋味,反而惦念起流落在宫外的那朵野花。
皇上不禁有些后悔,那日不该一时赌气,就这么答应了皇姐。
他心里想着,朕还没亲口问她呢,朕若亲口问,她定然欣喜若狂,哪里还会愿意抛头露面去做那什么长史呢。
是了,下次她若来,朕定要亲口问一问,只要她自己反悔了,那就不算是朕出尔反尔了。
结果这次梧桐竟然没有跟着皇姐来,皇上的失落之情那是遮都遮不住。
皇上也没想遮掩,他是皇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想要谁,都是理所应当的,为何要遮掩。
皇上说过的话,拉不下脸面自己反悔,失落表现得这么明显,就是希望皇姐能好好领悟圣意,下次把梧桐给带来,让他能好好问一问她。
结果苏凤仪看到了就当没看到,提都不提一句,反而东看西看,看到了在不远处凉亭里,给皇上布置茶点的薛钰。
于是苏凤仪丢下皇上道:
“皇上,可热死我了,我去喝个茶,歇一歇。”
皇上真是要气死了,什么歇一歇,你就是看见美人了!
你就顾着自己的美人,怎么不替朕想一想朕的美人呢!
皇上看看站在一边的乔贵,给他使眼色,他这个做皇帝不适合说的话,正是他这个贴身内官该出来提点皇姐的时候。
结果,皇上的怨气,不仅苏凤仪视而不见,乔贵侍立一旁,也充耳不闻,假装不知道。
大意了!
乔贵想,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侍女,竟成了皇上的执念。
整个后宫,现在就没一个让皇上上心的人。
梧桐这样一个,皇上已经放在心里的女人,若是进了宫来,得了皇上的宠爱,一宫独大,那这宫里可不成了长公主的天下。
不行!绝不能让梧桐进宫!
在这一刻,在这一件事上,苏凤仪和乔贵,罕见地达成了空前的统一。
苏凤仪往凉亭走的时候,就已经改了主意,等不及过段时间了,明日,不,今晚,就得把梧桐送走。
薛钰见了苏凤仪来,忙领她到一个躺椅躺下,然后半跪着给她捧了一碗酸梅汤喝,又拿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汗,拿团扇给她扇扇子。
苏凤仪看了看凉亭里杵着的其他人,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
凉亭里的太监和侍女都是有眼力的人,麻溜地就走了。
待人都走光了,苏凤仪准备起来,对薛钰道:
“好了,起来吧,地上凉,不用勉强自己做这些。”
薛钰想说自己没有勉强,那句话在舌尖转了转,又压了下去,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殿下,他在往这边看呢。”
他是谁,显而易见。
苏凤仪本来都准备起来了,听薛钰这么说,又躺下了,说道:
“委屈你了。”
薛钰跪坐在一旁,拿那把扇子遮住了两人的脸,然后凑到苏凤仪的耳边,轻声说道:
“殿下,他收了我做干儿子。昨日小的帮他批折子,中途有人找他回禀事情。
小的退到殿外,听到几句,他好像一直在找人,找他入宫前的妻子。”
第94章 距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念。
皇上的执念是他坐拥天下,也有求而不得之人。
乔贵的执念是他权势滔天,也有力所不及之处。
宦官最大的隐欲,是夫妻之情,是人伦之爱,乔贵最放不下的,就是他那不知道有没有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只是之前苏凤仪没想到,乔贵的执念如此深,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找到了今日,他还没有放弃,还在找。
薛钰说话的时候,和苏凤仪离得很近。
那把小小的团扇下,两人头碰头挨在一起,近得薛钰说话的气息缠绕着苏凤仪的耳朵,有些痒,也有些像小动物的触摸。
这样实在太近了,苏凤仪觉得很不适应。
内官虽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毕竟是男儿身,离得这样近,已经超过了苏凤仪心里的安全距离。
苏凤仪想起身,薛钰却比她先起了身。
薛钰说完那段私语,就收了团扇,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慢慢地给她扇着扇子。
薛钰一边扇还一边温柔地对她笑了笑,问道:
“殿下可是还热,可还想喝酸梅汤么?”
薛钰表现得这么坦荡,苏凤仪就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于敏感了。
她想提点薛钰几句,让他以后不要挨这么近说话。
但又想到,若表现得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怕是会让薛钰多想,以为自己嫌弃他是内官之身。
而且薛钰的举动,在宫里,其实也很寻常,宫里也确实没有把内官当成正经男人看。
咬个耳朵说个私房话怎么了,还有内官伺候宫妃沐浴更衣的呢,也没见有人大惊小怪。
薛钰年纪小,和苏凤仪的侄子一个年纪,这个年纪在现代不过才高一,正是青春期,正是在塑造三观的时候。
他在宫里这么久,耳濡目染,心中模糊了男女大防的界线,察觉不到自己行为的逾越,也很正常。
他既然要在宫里生存,自然要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做事,若还按照世俗的规矩要求他,让他处处与人不同,反而是害了他。
所以总结下来,苏凤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不是薛钰的问题。
于是苏凤仪神色如常:
“不用,本宫躺会儿,不用扇了,你也歇会儿。
什么时候皇上钓完鱼了,你叫我,本宫有事儿找皇上。”
苏凤仪不让扇扇子了,薛钰立马听话地收了扇子,然后又道:
“厂公伺候皇上劳累,常年腰酸背痛,连睡觉也不得安枕。
小的找太医学了些按摩的法子,想要为厂公尽一尽孝心。
只是也不知学得好不好,殿下既要歇息,且帮小的试一试手艺,让小的伺候殿下,按一按肩膀,解一解乏困,好不好?”
观长公主面色,薛钰知道她又要拒绝,于是在她开口拒绝前又道:
“厂公收小的当干儿子,为的是小的能讨殿下的欢心。
他交代小的,要好好侍奉殿下,现下又一直往这边看。
殿下来了,小的自该使出本事,尽心伺候。小的若是什么都不做,实在不知等殿下走后,该如何跟厂公交代。
若他发现小的其实没什么能耐,讨不得殿下欢心,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厌弃了小的。
求殿下体谅,垂怜小的。”
薛钰讲的也不无道理,好不容易把薛钰这步棋放到了乔贵身边,一切进展顺利,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于是苏凤仪道:
“好,做做样子就好,也别太劳累了。”
也不知皇上要钓鱼钓到什么时候,苏凤仪便半趴在躺椅上,一边假寐一边等皇上。
薛钰跪坐在一旁,把手慢慢地,一点一点,试探性地搭在了苏凤仪的肩膀上。
薛钰有心想和长公主变得更亲近,但殿下和他的距离感,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
薛钰有些沮丧,但他并没有气馁。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像刚刚那样说说好话,讲一讲自己的可怜,殿下就不会拒绝他的。
因为,殿下就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啊。
薛钰一方面为自己利用了长公主的温柔而觉得深深的羞愧,一方面又难以抑制自己想和她更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的想法。
宫里的日子实在难熬,以前没有光出现,他已麻木,如行尸走肉,如堕地狱,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复仇。
她就如天堂偶尔开启的一扇窗,片刻的出现,就在这无边黑暗的世界中投射出一个耀眼的太阳,让人只是看到,就忍不住想靠近,不顾一切地靠近。
既让他见过了光,他便再也忍受不了没有光的日子了。
他如今残破不堪,和她是云与泥的差异,除了与她再近一些,他什么都不敢奢望。
而要突破人与人心理的距离,最好的,也是最快的法子,那就是拉近身体的距离。
薛钰稍等了会,见苏凤仪没有反对他的触摸,这才轻轻地给苏凤仪按了起来。
薛钰按得很规矩,说是按肩膀,就只按肩膀,其他地方手都不乱动乱碰。
四周宁静极了,只有不远处湖边哗哗的湖水声,穿过凉亭的徐徐的凉风声,还有身后人那清浅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呼吸声。
在这宁静的气氛中,苏凤仪感受着薛钰那有节奏的,和小猫一般力道的按摩,还有他整个人散发的人畜无害的气场,穿过来这么长的时间,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慢慢地,她陷入在这舒缓的气氛中,穿来后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最后竟真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