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饰灯的光线晦暗稀薄,他视线下垂,看到她额头至鼻尖的一线弧度,不由得屏了呼吸。
柚安猛咳了一阵之后,倏地仰倒在椅背上,“就是呛到了,没事。”
林鸣修来不及撤回的手,被压在她颈间,隔着衣料,还是能感觉到微烫的温度,以及肌肤的质感——
柔软地像一朵云一样。
他迅速抽回手臂,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但是哪怕再慢上半秒,有些东西就要暴露无余。
“不好意思。”柚安边系安全带边说——
他抽回手臂的力度,好像透着某种反感,对于她不小心枕了他手臂这件事情。
林鸣修没有给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机会,一脚油门将车驶入车道。
柚安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手机提示音响,滑开一看,信息是黎燃发来的。
黎燃的名称是Fire,头像是他穿拳击服的自拍照,嘴角还有淤青,人却笑得没心没肺,裸露的小麦色肌肤,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柚安看那头像好一会儿,才点开查看。
Fire:【我回家了,你也做个好梦。】
LYA:【没去吃烧烤吗?】
Fire:【你不来,大家都没兴致,就散了。】
LYA:【抱歉。】
Fire:【你这就不酷了,来日方长,再约。】
Fire:【我一定会听到你唱现场。】
LYA:【下次一定。】
她熄了屏幕,脸上由阴转晴。
林鸣修没有做声。
又开了一段,柚安有点困了,便将椅背放倒,躺下小憩。
后座有件林鸣修的外套,来时穿着的,应该是后来嫌热,脱下来了。
柚安随手拉过来,盖在身上。
一阵淡淡的,洁净的味道荡出来,像冬季的松针林,令人感到清爽、宁静。
正处于清醒与睡着的模糊地带,那味道也显得缥缈不定,想细究,又闻不真切了。
忽想起来,刚才林鸣修凑近的那一刻,也闻到了这个味道。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那时,是想接她的吐。
眉头不自觉揪成一团,觉得很丢脸,又庆幸没有真的吐出来,否则如何收场?
她蹑手蹑脚将盖至半张脸的外套拉下来,那气息初闻起来很禁欲,在鼻尖徘徊得久了,却莫名叫人平静不下来。
这车,真的太小了。
.
回到家,料想林鹤堂和尹晴都睡了,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上楼。
柚安走在后面,困得睁不开眼,脚步拖沓,落下一段距离。
林鸣修率先上到三楼,远远就被林鹤堂叫住。
“有件事跟你说。”柚安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看了眼表,十二点四十五。
她本能地顿了脚步,停在楼梯拐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跟父亲关系疏远至此的。在家里还要躲着,这种本能反应未免太窝囊。
她深吸一口气,几步登上最后一节楼梯,伸头望去,却只看见两道步向卧室的背影。
再后来,就是卧室关门的声音。
整个家瞬间归于寂静,一股莫大的失落感笼罩下来,夹杂几许令人不安的预感。
第13章 那道深红色的豁口随他呼……
那一年林柚安十六岁。
林鸣修还差一年从公安大学毕业,假期时,已经以助理的身份跟着林鹤堂进进出出了。
实则他是保镖,在学校的操练已然到位,只差实践。可是和常年跟在林鹤堂身边的专业人士相比,还远没有荷枪实弹的资格。
所以他是也兼任司机、秘书、打杂、跑腿……以最边缘,一个小助理的身份。
那年暑假,林鹤堂去阿联酋谈生意,带上了林鸣修。
一想到至少半个暑假看不到林鹤堂的阎王脸,柚安高兴坏了,把每一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那时,她正沉迷摇滚,天天画着叛逆的妆容,跟着地下乐队演出。
父女俩每次碰面,就像火星撞地球。
晚上九点,她玩完回来,心情大好,一路生风,板鞋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踩出一串泥脚印。管家跟在后面想说什么,晚了几步,她已走到大厅。
早晨去补习班穿的红黑格纹衬衫,已经被改装成裙子系在腰间,上身是一件打底黑背心,露出上臂骷髅样式的贴纸纹身,眼线黑得吓人,唇色紫黑,还夹了枚唇环。
看到坐在墨绿色Poltrona Frau沙发正中央的林鹤堂,柚安吓得心脏蹿了一拍,周遭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爸,您提前回了?”她故作镇定,默默摸走唇环。
兴许是生意谈失败了,林鹤堂看上去心情很差,见她这副模样,脸色愈发难看。
教训的话都不想说了,他直接命令限制小姐出门,请补习老师上门。
“华盛顿那边的学校已经安排好了,高中毕业就送你过去,口语抓紧一点。”
柚安一听就炸火,“我说过了,不想念商科!”
林鹤堂声调沉冷,“念什么都行,除了音乐。”
“爸!”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
“好了,你们都冷静了一下。”尹晴被佣人扶着从电梯下来,她轻轻说了一声,爆竹似的两个人同时敛了声。
柚安飞快地走过去挽住尹晴的胳膊,后者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出行都需让人扶着,柚安不敢让她担心,吞下眼泪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尹晴摸了摸她的头,“鸣修保护你爸受了伤,正在楼上养伤,你们别影响他休息。”
“他来了?他干嘛在我们家养伤?”
柚安闻言,再次炸毛,话语间,偷瞥了眼父亲,只见他脸色又沉了三分。
“你先去给我把脸洗了。”尹晴带着柚安上楼。
她卸妆洗脸的功夫,尹晴解释了来龙去脉。
“你孟姨身体不好,看到儿子受这么重的伤,怕是要伤心死了。是我让鸣修住在这里养伤的,也方便照料。我知道你不喜欢鸣修,但这段时间,不许惹他。他是保护你爸受的伤,你爸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你知道吗?”
“我知道,爸最喜欢他了,”柚安嘟囔,“这么矜贵,当什么保镖。”
尹晴给了女儿一记爆栗。
“妈!”柚安赶紧照镜查看,额头红了。
“放乖点,我去看看你爸。”
尹晴走后,柚安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佣人。
柚安脑门直跳,“爸说不让我出门,不是不让我出卧室的门,不用走哪都跟着!怕我翻墙吗?”
翻墙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但是佣人不敢多话,还是离开了。
卧室的隔壁是她的书房,林鹤堂为她购置了一整面墙的世界名著,她一本也不喜欢,反而觉得那一整面书籍,像整墙陌生的眼睛,监视着自己。
是以极少踏足这里。
这会儿,管家正在指挥佣人将书房重新打扫,除旧布新。
“这会儿大扫除?”她不解地问。
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老爷吩咐,顾少爷修养期间,在这里办公学习。我们重新打扫一遍,腾出地方放他的东西。”
林柚安盯着面色苍白的管家,“问过我没有?怎么可以就这样霸占我的房间?”
管家一时不敢作声。
这间书房,小姐已经有好几年都不用了。
林柚安知道在这里得不到答案,她又不敢去惹林鹤堂,于是气冲冲地朝林鸣修的房间走去。
从入住这里到霸占书房,简直是鸠占鹊巢的拟人版,下一步是什么?真的认她父母当爸妈吗?
尹晴不让她欺负他,她偏不信邪。
闯进林鸣修房门的时候,两手已经握成拳头。
然而下一秒就愣住了。
三名穿白衣的医护人员遮住她的视线,一时看不到林鸣修的脸,依稀能辨认出姿势,他半躺着,似乎在上药。
一名护士操作,一名护士辅助,还有一名站在后面,手里端着医疗托盘,托盘里满是换下来的,沾染血迹和暗黄色药渍的纱布,林柚安第一眼,就是看到了这些纱布。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她视线缓缓靠近,只能看见床褥上垫了一层隔汗垫,林鸣修攥着垫子的边缘,拳头隐隐在发抖。
大小姐的世界,风调雨顺,这样程度地受伤,远非她能想象。
后来她才知道,林鸣修是中弹了。
他们在阿联酋遇到不要命的悍匪抢劫,他们拿枪攻击,林鹤堂的保镖也立马掏枪。林鸣修身无长物,他就站在离林鹤堂最近的地方,于是赶紧用身体护着他,找机会离开。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肋骨处中了一枪。
劫匪被制住后,林鸣修立刻被送往医院,幸好没有伤及要害。
林鹤堂二话不说放下生意,亲自将林鸣修送了回来。
谁会想到这个傻子真的说到做到,帮他挡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