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从筠似乎心有所感,回头看,正好与姚喜知的目光对个正着。
余从筠脸色微变,朝身边押送她的侍卫低语了几句,那侍卫朝姚喜知的方向瞥了一眼,勉为其难点了下头。
余从筠调转方向,朝姚喜知走过来。
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姚喜知手握成拳,指尖掐进掌心,说不清心底是恨意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余从筠在她身前站定,姚喜知本以为她会说什么对不住自己的话,却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便是:“姚喜知,你好狠的心。”
姚喜知心头一颤。
余从筠冷漠的神情,打碎了她心底最后一点对母亲的期盼。
“我,狠心?”姚喜知喃喃重复几声,随即怒极反笑,“你当初为了所谓的皇位要杀我,如今你自食恶果,反而怪我狠心?”
“当年?”余从筠愣了一下,“你是我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肉,我怎会忍心害你性命!”
“不过是那个自作主张的稳婆听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擅自从我身边带走了你!”余从筠眼中满是痛心与失望,“你就如此听信了那些外人的挑拨!”
姚喜知听了她的话,却没有余从筠预想中的触动。
依然是平静地看着她,静得令人心慌。
余从筠看姚喜知毫无反应,咬牙道:“我知道是林欢在帮你。如今圣人病重,太子被废,朝中大权已被众臣瓜分,而林欢手上更是把控了绝大部分政权,若不是林欢暗中调查这一切,向圣人揭发,我也不会沦落至此地步!你明明可以阻止,为何对我赶尽杀绝!”
“是我让林内侍尽管将当年的事如实禀报给圣人,可那些事难道不是你自己亲手所为?这个结果不过是你自己一手造成。”姚喜知面对她的指责毫无惧色,坚定地迎上余从筠的目光,“当年的事到底如何,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你害死了我耶娘。”
余从筠厉声:“我才是你娘!”
姚喜知嗤笑一声,向余从筠逼近一步,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真觉得林内侍是完全据实上报了吗?”
余从筠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真当自己给圣人下毒之事,其他人毫无所觉吗?”
姚喜知想起几日前的那个夜晚,她与林欢见的谈话。
她问,若是要皇后死如何,要是要留皇后一命又如何?
林欢见道:“你还记得我此前与你提起,圣人被下毒一事吗?事情已经查明,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玉蓉指使人做的。”
不用林欢见多说,姚喜知便懂了他的意思。
玉蓉身为余从筠的心腹,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余从筠。
前段时间正是余从筠察觉自己的身份,太子的流言又闹得纷纷扬扬时。此时若是皇帝病重,李忱就能早日即位,避免了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一旦新帝登上皇位,再无其他人可以撼动她与李忱的位置。
若从动机而言,余从筠亦是最有理由这样铤而走险下毒的人。
“以我对圣人的了解,她所行的狸猫换公主一事,大概只会被治以废黜和囚禁。但若是我将她下毒之事报给圣人,哪怕圣人容忍了她其他大逆不道的罪行,也绝容不下一个企图弑君之人,足以治她死罪。”
但是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姚喜知看向眼前的余从筠。
从前在上官溱家中时,看到上官溱与耶娘其乐融融的场面,尤其是上官溱的阿娘宗夫人格外宠溺上官溱,让她心中不由生出羡意,忍不住想,若是她的阿娘还在,她现在应该是与她有着怎样的相处。
但是十年来,她能依靠的只有一些已经模糊不清的回忆,编织一个梦境,让她能够在夜晚的睡梦中赖在阿娘的怀中。
阿娘,阿娘,一个在她心中如此渴求的词。
竟然有朝一日,她还能拥有第二个娘亲。
尽管她知道余从筠罪行累累,但她没法忍心亲眼见到余从筠死去,只能跪在佛像前忏悔,希望姚伯山和项琼思能够原谅她的软弱。
但是她的心软换来了什么呢?
姚喜知藏住眼中的失望,继续向余从筠道:“我念在你赋予我生命的恩情,没有揭穿你的罪行,留你性命,若是你再执迷不悟,我可不能保证日后陛下耳中,还会传去怎样的消息。”
姚喜知的话如恶鬼催命,余从筠震惊地看着表情决然的姚喜知,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的人。
姚喜知没有再看皇后如何,转身离开。
轻轻一闭眼,一滴泪从无声地从她眼角坠落。
她与这个将她带到人世间的女人,似乎还没有仅仅作为一对母女好好说过话,她本以为今日或许还可以有最后的机会。
原来从来都只有她一厢情愿。
姚喜知往回走,没几步,脸上有一丝冰冰凉凉,姚喜知抬头,才发现下起了雨,她离开了城门的遮挡,雨水便肆无忌惮打到了她的身上。
身边的念巧提醒她:“公主,我们先去找个楼阁避雨吧。”
姚喜知不太想动弹。
她站在原地,就这么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突然视线中却出现一把伞。
姚喜知惊讶地朝持伞人看过去,林欢见还有些气喘,是小跑过来的,正担忧地看着她,话语中有些责备她不爱惜自己:“怎么就这么傻站在雨里,若是湿了衣裳感染风寒该如何是好?”
又转头看向念巧,斥责:“今日一早天色便不太好,你怎么都没想着提前备一把伞,在公主身边办差,怎可如此不用心!”
“你别什么事都往念巧身上推,老天爷下不下雨,谁能说得准?”姚喜知伸手拉了拉林欢见的衣袖,有些疑惑,声音中却又有些不自觉的欢喜:“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见了余氏心情不好,又一看天色,估计要下雨,便想着来接一接你。”
姚喜知看着他脸上隐隐担心,突然感觉自己所有忧愁一扫而空。
虽然有些事仍有遗憾,但是,她身边有更重要、也更值得珍惜的人,完事总有阴晴圆缺,能得挚友如上官溱、爱人如林欢见,她已经是又幸福又圆满的人了。
姚喜知没忍住,一下子扑进林欢见怀里。
林欢见错愕,立马转头看了下四周,慌张道:“还有其他人看着,你别……”
怀中姚喜知不满的声音传来:“你别动了,让我好好抱抱你!”
林欢见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零星有来往的宫人,忍不住瞧瞧侧眼偷看宫中新册封的公主竟然和如今朝堂上罪炙手可热的内侍监紧紧相拥在一起,林欢见只好用带着威慑和警告的目光扫视过周围,宫女太监们又立刻缩回了脑袋。
姚喜知头抵在林欢见胸口,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突然觉得,其实现在的生活。
其实也已经足够好了啊。
*
虽然余从筠已经离宫,林欢见也与陈太医查验过皇帝的饮食,确认再无毒物痕迹,但是皇帝的身子仍是每况愈下,日渐衰颓。
陈太医解释,虽然毒药已经停用,皇帝短期内性命无忧,但往日的毒素早已经在他的骨髓中扎根,再加上此前的猛药损耗了他的身体,即使如今再如何好生调养,身子都已进如被断了根、抽干髓的树,只能一日复一日枯败凋亡。
问起皇帝余下的时日,陈太医给出的答复,也就这一年半载的功夫,林欢见不得不加快了在朝堂上对高正德的打压,以及对权势的收拢。
仅仅半年时间,林欢见借着皇帝给予他的理政之权,在朝廷上几乎做到只手遮天的程度,高正德被他贬黜返乡,路途中却暗中派人截杀,然后毁尸灭迹,此前刚被他扶持上内侍监位置的福来再次被提拔为内侍监,至此,内侍监的宦官集团全部被他掌控在手中。
而作为枢密院的枢密使,林欢见更是总揽机要,宫中递出的重要军事、政事、人事任命文书,全部都经他之手处理,作风却一改此前的温和,杀伐果断,以雷霆之势铲除异己,震慑群臣。
与林欢见权势日渐煊赫不同,这半年中,皇帝眼看着便明显油尽灯枯下去,而储君的急病暴毙更是令臣心动摇、国本不稳,朝中众臣开始上书请求皇帝再立太子,皇帝最初本不愿理会,李忱的事已经让他心气大伤。
但直到这一年的十二月,皇帝还是在众臣的压力之下,终于重新立储。
姚喜知本以为凭皇帝对上官溱的宠爱,以及林欢见在暗中对其他几位皇子势力和名声的打压,储君之位应当是李悯囊中之物。
未曾想到,圣旨下来时,对方却是一个姚喜知万万意想不到的人。
尚在蜀地封地的三皇子,蜀王李忻。
第92章 废立 不如给我和林欢赐婚吧。……
姚喜知得知消息, 慌慌忙忙便派人去把林欢见叫来绫绮殿。
林欢见到绫绮殿时,姚喜知已经坐在上官溱身边,听她骂了好一会儿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