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捡起最后一本的书册时,姚喜知目光突然凝住。
翻开的书页上,其中一列正好写着“林欢”两个字。
而林欢两个字下,还有一团被浓墨涂抹的痕迹。
林欢见刚好把手上的书都放回原位,低头看向地上,目光也同样顿住。
瞳孔骤缩,面无血色,满脸恐慌。
急忙蹲下伸手想要将之捡起,但姚喜知的动作比他更快。
还差一点就要碰到册子,姚喜知却已经抢先一步将它捡起来。
林欢见失声尖锐的一声“别看”在姚喜知耳畔炸响,但她已经顾不上其他所有,只一心将名册凑到眼前,眯着眼,仔细辨认。
辨认斑驳的墨渍下,那个被涂掉的字。
对着油灯,才隐隐约约可见。
一个“见”字。
所以这三个字连起来,是林欢……见?
姚喜知突然生出一种做梦般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明明已经早有预料,但当切切实实的证据摆在她面前时,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她找了这么多年。
好像这么多年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天。
为了这一刻的重逢。
本以为茫茫看不到尽头的路眨眼间就抵达了终点,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让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如梦境般消失破碎。
林欢见想过来抢,但姚喜知以从未有过的敏捷身手躲过了他的手。
身躯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害怕我看到什么?怕我看到那个名字吗?林欢……见的名字?”
声音很轻,却像风雨欲来前渗人的平静。
林欢见的动作瞬间僵住。
姚喜知看到林欢见脸上惊惧的表情,眼眶开始涌出泪水。
又垂眸继续看向书册。
——林欢见,宋州单父县人,太启二年,年十一,经采买入宫,净身为宦。
一滴泪滴落到书页上,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一片水痕。
喃喃唤了一声:“欢见阿兄,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其实也不需要林欢见回答。
陈旧书页上一笔一划的黑色墨字,铁证如山。
林欢见无法说出否认的话。即使再做辩白,在名册面前也会显得苍白无力。
见林欢见哑口无言,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的模样,姚喜知胸口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哗啦地流成一片,出口的声音满是哽咽的哭腔,但仍然竭力清晰地吐出一字一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那天晚上我问你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才会一点都不惊讶。”
“可你为什么要否认呢?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渴望着能与你重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进宫来,卖身入宫又是什么意思……”
姚喜知每说一句就往前进一步,却是她每前进一步,林欢见就后退一步。
姚喜知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欢见后退疏远的步伐。
“你在躲我什么呀?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从前吗?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甚至还有……”
还有婚约。
“够了!”林欢见突然厉声呵斥,打断她的话。
姚喜知吓了一跳。
林欢见不想从她耳中听到婚约两个字。
太可笑了,他拿什么去和姚喜知说婚姻?
他甚至畏惧那两个字。
明明不忍心看姚喜知惊惶的眼神,却控制不住的说出伤人伤己的话:“你要说婚约是吧?你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现在是个太监,太监,太监!”
第37章 阴差 命运弄人,一切都阴差阳错得刚好……
“所以, 你是因此才不敢和我相认吗?”
姚喜知却不关心他说的什么太监不太监的话,她只在意这个。
早在姚喜知第一次脑海中开始猜测林欢就是林欢见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太监又如何?
只要是他就好。
她只怕此生再不能与他重逢。
姚喜知一个箭步冲到林欢见怀里, 双臂紧紧环住林欢见的腰身,脑袋埋进他的胸膛:“没关系, 不管你是太监还是什么,你都是我的欢见阿兄啊, 我们还是可以像小时候一样……”
林欢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姚喜知抱住。
浑身颤抖, 想要推开她,又不舍真将她推远, 双手悬在半空中, 却不甘放下。
只能厉声叱喝:“谁要和你谈从前!”
姚喜知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林欢见那冷戾的神色有些吓到她。
却见林欢见忽然笑了, 但笑起来反而比刚才更令她心慌。
“如果当初不是你耶娘袖手旁观, 见死不救, 我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姚喜知错愕:“什么意思?”
她耶娘知道这个事?怎么可能?
林欢见忆起从前, 目光又变得冷漠。
擒住姚喜知环着他的双臂, 用力拨开, 后退一步,嘴角勾起讥诮的笑。
“当初我被林庆良那个畜生卖入宫之前, 我写了那么多封信给项琼思和姚伯山, 他们一封信都没回,一封都没回!”
“我耶娘在时, 他们便是亲热地唤着什么贤侄, 等我双亲故去,再寻他们帮忙,他们便坐视不理, 翻脸无情。简直虚伪,可笑!”
“我恨林庆良,我也恨你们,我恨这天底下所有人!”
给阿耶阿娘写信,但是他们不理会?
怎么可能,她竟是一点不知?
不,不对。
姚喜知努力回忆,当时,是怎么个情景呢?
欢见阿兄被他伯父带走后,最初他还会写信寄过来,自己也回了他不少信,但是是从什么时候起彻底断了往来呢?
“你,最后向我们写求助的信,是在什么时候?”
林欢见冷笑:“太启二年,从夏到秋,从我发现林庆良有些不对劲到我被卖进宫,我给你们一共写了四封信,从我第一封提起说希望能找你们借些盘缠,或者来接我走起,就再也没有接到过一封回信!”
太启二年夏……
听到这个时间,姚喜知仿佛被拽回了那段噩梦中。
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上官溱的丫鬟吗?”
林欢见一怔。
他有奇怪过这个问题。
但他并未去查证。
自从他自认是被姚家抛弃之后,他就早决定过不再和姚家人有什么来往。
一次一次违背自己决定地靠近姚喜知,已经是他竭力克制仍无法自控,对自己行为最后的放纵了。
姚喜知看起来与上官溱关系匪浅,绝非寻常主仆。
是姚伯山是贪慕富贵,把自己女儿送去巴结刺史千金,还是送姚喜知入宫采选未果,最后落得个这般境况,都与自己无关。
在姚喜知落魄之时扶她一把,自己已经足够仁至义尽。
故姚喜知问起时,他只能皱了皱眉,如实回答:“不知。”
姚喜知流着泪,笑得苦涩:“那你又可知太启二年的秋天,我在何处?”
林欢见不知她是何意,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有眉头皱得更深。
姚喜知声泪涕下:“太启二年的夏天,圣朝出了惊动全国的辰王谋逆案,而我阿耶正牵扯其中。”
林欢见兀地抬头,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姚喜知。
“你应该没想到吧,你在你大伯家给我们写信的时候,我们全家已经被牵扯进这桩惊天大案,难逃死罪。”
姚喜知又哭又笑,泪水混着苦笑在脸上肆意交错。
不知是该泣泪,他们这天各一方的两人,竟然在同一个时间,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不幸,还是该自嘲命运弄人,一切都阴差阳错得刚好,把他们这般玩弄于鼓掌。
这个答案像一记闷雷砸向林欢见。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
嘴唇颤抖,浑身发冷。
见姚喜知沉浸在那段悲伤的回忆中,林欢见艰难发问:“那,然后呢?”
姚喜知抬眼看向他,擦一擦已经被眼泪模糊的双眼。
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阿耶下狱被判死罪,阿娘上吊自尽,所幸我当时年幼,朝廷留我一命,却贬为贱籍。”
“如果不是臻臻,我可能都没有办法活到现在,平安与你重逢。”
“她救了你?”
姚喜知转头望向窗外绫绮殿的方向,回忆起与上官溱的过往:“上官刺史虽居宋城,但祖籍本是虞城人。在你双亲去世被伯父接走后不久,正巧臻臻回虞城探亲,后长住了一段时间,而在那近一年中,我与她成为好友。”
“阿耶事发出事时,正好上官刺史正虞城,准备接臻臻回宋州。臻臻见我幼年失怙,不忍心我被带入宫为奴,在臻臻的极力劝说下,上官刺史怜我年幼,才同意将我以丫鬟之名带回他们家。”